火光映入瞳孔,王贤的脑海中却满是老和尚分开前,最后的画面……
老和尚将身子挪了挪,露出蒲团下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如果庄敬知道,自己苦寻不着的密道口,竟被老和尚坐在屁股底下,不知道会不会再吐一口老血……
“师傅,一起走吧?”王贤问出这一句,其余的和尚也乞求的望着道衍。
“老衲今年八十了,早就活腻歪了。”道衍却洒然笑道:“只是觉着,像我这样牛哄哄的人物,必须要死得惊天动地。如今好容易等到机会,你们还不赶紧滚蛋!”
“师弟,节哀吧!”心严毕竟是心严,对着庆寿寺方向默念几句往生咒,便唤醒了沉浸在情绪中不可自拔的王贤。他说:“我们没时间缅怀了。”
“是,我们没时间缅怀了。”王贤点点头,伸手擦下湿漉漉的眼角道:“虽然是老和尚自己活腻了,可我们要是浪费他用生命创造出的机会,估计他会在黄泉路上跳脚的。”
“是啊。”僧人们本来就看淡生死,听了王贤这话,心头的悲伤更是消散不少,纷纷站起身道:“你这次要是搞砸了,我们可瞧不起你!”
“放心好了,我可是道衍的弟子!”王贤臭屁的摸摸脑袋,他突然意识到,用这种态度送别老和尚,才是最合适的。
“目标,太子府,出发!”
僧人们便从胡同里鱼贯而出,来到了大街上。来前他们就换上了百姓的服装,此刻又都戴上了帽子,看上去似乎不那么扎眼了。
其实扎眼也不要紧,那场大爆炸,成了点燃京城混乱的导火索,本来就满心恐惧的老百姓吓得满街乱跑,商贩们连自己的买卖也顾不上了,纷纷夺路逃命,谁还管他们是哪路神仙?
也有百姓慌不择路,直愣愣朝和尚们撞过来,却像撞到一堵无形的墙,稀里糊涂便被弹开到一边。和尚们就这样护着王贤,像游鱼一样灵巧的穿过湍急的乱流,不一会儿便到了太子府外。
太子府外,也有官兵包围,却不是锦衣卫的兵,而是五城兵马司的兵。这倒不是庄敬觉着太子还不如王贤要紧,而是他以为太子已经出城了,太子府中只剩下太子妃和朱瞻基的几个弟弟,虽然也很重要,但还算不上要紧。所以只让五城兵马司的兵,以保护太子府的名义,先把这边看住,等把王贤拿下了再说。
这会儿,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自然也都看见庆寿寺那场大火。整天干着在京城打转的差事,官兵们自然知道那里是庆寿寺,更知道庆寿寺是老和尚的道场。看到这场火,就是傻子也知道天要变了,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看到人心涣散,兵马司的军官呵斥起手下来,试图让他们安定下来。而他们的指挥使,正和东宫的守卫交涉,或者说对峙。东宫的人让他们立即撤走,指挥使却坚持说,要保护太子府的安全。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就见一队百姓打扮的汉子,快步行进过来。兵马司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那群人就已经穿过两层防线,直扑兵马司的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方向!
“都傻了么,拦住他们!”指挥使忙厉声下令,官兵们这时也反应古来,赶紧抽出兵刃,挡在那队人马前面。
“什么人,敢擅闯太子府!”都这会儿了,大多数兵马司的官兵,还以为他们是在保护太子府呢。
“让开!我们是东宫侍卫!”一名僧人亮出了东宫侍卫的腰牌,这类玩意儿王贤有的是,不光有东宫的,还有镇抚司的、上直卫的、御前侍卫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见到正主,兵马司的官兵马上软下来。
“东宫侍卫?怎么这么面生?”这时候人群分开,指挥使在几名手下的保护下过来,打量着众僧人。
“假冒的吧?”身旁的副将附和道。
“很有可能,非常时期,只能先委屈诸位了。”指挥使双目寒光一闪,挥手道:“拿下!”
“慢着,他们就是东宫侍卫!”太子府的侍卫突然认出了人群中的王贤。
兵马司的官兵闻言,心说人家府里的侍卫都说没错了,这下总没问题了。但他们想不到的是,指挥使大人竟仍坚持下令:“拿下!”
“大人,这……”官兵们有些为难道:“他们好像真是太子府的人啊。”
“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指挥使面貌狰狞道:“你们要抗命么!”
“我等不敢……”军令如山,官兵们只好先拿人了。
看着兵马司的兵围拢上来,众僧人却依然沉静似水,没有丝毫波动。这时,只听王贤微笑道:“哪位师兄替我擒下此獠?”
“我来!”话音未落,一名僧人便扑了出去,他的速度奇快,整个人都化成一道匹练,一个呼吸便到了那指挥使面前。身边的卫士还没来得及阻拦,那指挥使便感觉呼吸一窒,脖颈像被铁箍箍一般,整个人便动弹不得了。
看到指挥使一个照面就被挟持,卫士们只敢大呼小叫,却不敢动弹了。那僧人便像拎着只鸡仔一样,拎着那指挥使的脖子,意态写意的立在那里,舌绽春雷道:
“让!开!”
这含着狮子吼真意的一声,震得兵马司官兵头晕脑胀,一时竟有些失神。加上指挥使大人还在人家手上,竟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王贤一行人,施施然进了太子府。
太子府的侍卫本来都绝望了,却看到王贤出现,心情那叫一个激动,赶紧把他们迎进去。王贤让那和尚把指挥使丢给东宫侍卫,笑道:“他们敢乱来,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再敢乱来,就再剁一根。”侍卫们此刻心情大好,笑嘻嘻道。
“正是。”王贤笑着朝众侍卫点点头,便和众僧人进府去了。
太子府中,也已经乱成一团了。大难临头,太监宫女们再不把主子当回事儿,先自个逃命要紧,甚至还有人趁机偷窃。
不过王贤他们也没工夫理会这些破事儿,依然如鱼群般往里走。王贤笑道:“心玄师兄好厉害的功夫,真是大开眼界!”
“师弟谬赞了,我只是个劈柴烧火的,武艺在师兄弟里是最是低微。”心玄却很谦虚。不过众僧人也都不反对,显然很认可他这话。
“呃……”王贤咽口吐沫道:“感情你们都是高手高高手?”
“习武也是为了修行。”心慈笑着跟他解释道:“光念经打坐,身体要垮掉的,还怎么修行。”
王贤这才明白,老和尚给自己留了怎样的一笔财富。尼玛,有这样一群变态高手保护,只要不落入大军围剿,谁也伤不到自己一根毫毛了!
说话间,对面跑过来一身戎装的朱瞻埈,一见真是王贤来了,朱瞻埈欢呼一声扑上来,却稀里糊涂扑了个空。
“这个不用拦。”王贤不禁苦笑。和尚们才放朱瞻埈过去。
朱瞻埈一把抱住王贤,大小伙子又哭又笑,语无伦次道:“太好了,二哥你来了,他们还说你死了。我就说你不会,你不会不管我们的!”
王贤把朱瞻埈拎开,笑骂道:“鼻涕都抹我身上了。”
朱瞻埈不好意思的笑笑,才想起正事儿来,小声道:“我父亲还在府里呢。”
东宫寝殿中,知道府邸被官兵围了,太子妃张氏就有些慌了。从那声爆炸之后,张氏更是彻底坐卧不安,嘴里不停的念叨:“夫君,外头那些兵是哪里来的?”
“五城兵马司。”太子就沉静多了。经历是最宝贵的财富,朱高煦虽然看起来肥胖懦弱,但其实他的大半生,都是在惊心动魄中度过的。少年时入京为质,从建文帝的屠刀下千里逃回北京。紧接着北京保卫战,他率领京城军民,顶住了李景隆几十万大军的猛攻。之后的岁月里,虽然他看似远离了刀光剑影,却要面对更加凶险的夺嫡之战。这场战役旷日持久,对双方造成的伤害,早就超过了靖难之役带来的创伤。他不知道汉王是个什么心情,反正终于到了摊牌的这一天,虽然心里头百味杂陈,但最强烈的是解脱感!
终于、终于,可以给这场不光彩的冗长战役画上个句号了。不管最后是输是赢,都是一种解脱!所以太子的脸上竟然有微笑,不是兴奋,而是放松的笑。
“夫君还笑得出来。”见他还在笑,张氏不禁埋怨道。
“笑,总比哭好吧。”朱高炽一边看着书,一边微笑道:“你只管放心就是。”
“这么说,夫君早有安排?”张氏松口气道:“我说么,怎么突然就不去阅兵了。”
“当然是有安排的。”朱高炽点点头。
“那,是什么安排呢?”张氏平日里其实恪守妇道,从来不问这些男人们的事儿,但现在事关她一家老小的安危,她实在忍不住要问一问了。
“我也不知道。”朱高炽却特憨厚的摇摇头道:“都是仲德安排的。这种事他是行家,我听安排就是。比如今天,他突然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他不说原因,我也就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