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纪纲一愣道:“明儿是好日子?”
“咱们到如今,还信什么黄历?”袁江闷声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有点儿晚了,咱们抓紧准备准备,我看就明天吧!”
“好!”纪纲一想也是,以往每次行动之前,庄夫子都要煞有介事算一算,结果怎样,还不是身败名裂、流亡海外,他自个儿更是一命呜呼了。“就这么定了!”
袁江把纪纲的计划一公布,岛上的气氛就变了。之前为什么乱成一团,无非是绝望之下,破罐子破摔罢了。现在看到希望,官兵们又有精神了……虽说所谓‘南海建邦’还八字没一撇,就算建成了,也不过是个远在天涯的夜郎国,然而对这些在国内已经没了活路的人来说,有这点儿希望就够了。
见将士们脸上又有了生气,袁江便趁势宣布纪纲明日将举行婚礼——迎娶大明第一美人徐妙锦!更是把岛上的气氛推上了顶峰!大伙太需要一场喜事来热闹热闹了,何况纪都督娶的还是朱棣的禁脔,就更让大伙与有荣焉、幸甚至哉了!
高兴完了,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众将士眼前……在这缺衣少食、连块红布都没有的破岛上,怎么给纪都督举办婚礼啊?众人全都犯了愁。
正发愁呢,一个被抓来服苦役的岛民,挑着担子经过。
“喂,老头,”看到他,许应先随口问道:“你们住在岛上,想喝酒怎么办?还有针头线脑的上哪弄?”
“回老爷,”老头战战兢兢答话道:“出海往东八十里,有个泥城镇,我们打了鱼,会去镇上贩卖,卖了钱,缺啥就买点儿啥。”
“哦,还不远。”许应先闷声道:“那赶紧让人去镇上采买吧!”
“哈哈哈!”听了许应先的话,众人却放声大笑。
“怎么,我这个主意很蠢吗?”许应先不爽道。
“简直是蠢透了!”一名千户怪笑起来:“我说老许,你可真是老实透了!咱们现在是干什么的?缺了东西还用买?说出去丢不丢人!”
“就是!”众人哄堂大笑:“咱们现在不是官,是匪!就得有个当海匪的样子!烧杀抢掠那是本行!”
“对哈。”许应先挠头笑道:“没转过弯来!就是买个屁,抢他娘的!”
一说要抢劫,众人都亢奋起来,纷纷嚷嚷着要出战!但哪用得着这么多人,最后抽签决定去留,一半抽中的上船出发,剩下的在岛上准备婚礼!
“要放开抢!咱们啥都缺!”码头上,留守的官兵朝船上人大喊着:“钱就别抢了,咱们用不着!”“多抢女人,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知道了!”船上的官兵……现在应该说是海盗,大笑着应声而去。
徐公庙建在徐公岛半山腰上,上头是悬崖峭壁,下头唯一的小路通往军营,是一处绝佳的关押之所。徐妙锦和王贤的家人就被关在这里头,纪纲对他们极为重视,派了百多名武艺高强的手下看管……因为王贤的缘故,那些看守没少给王兴业他们苦头吃,尤其是侯氏,可能因为长着一张惹人厌的脸,动辄就被拳脚相向,打得鼻青脸肿。
这天中午,就因为吃饭的时候嘟囔一句:‘又是米汤,要饿死人了……’侯氏的饭碗就被踢翻了,看守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王贵赶忙拦住,也被一顿胖揍。
直到打累了,看守出去晒太阳了,王贵赶忙爬起来,查看侯氏的伤势,却被她一把推开,愤恨骂道:“离老娘远点儿,跟了你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
“哎……”王贵一脸歉意,刚要安慰侯氏几句,那边老娘不干了,冷笑道:“王贵媳妇,当初可是你死乞白赖要回来的!这会儿又说这个了?!”
“我……”侯氏在婆婆面前终归是抬不起头,小声嘟囔道:“我是说王贤,跟他沾上边,倒霉……”
“你跟他沾光的时候怎么不说?!”老娘更气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哪来的?还不是小二拿命挣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几个兄弟,在杭州城打着小二的旗号作威作福!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侯氏头都低到胸口了,小声嘟囔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好了好了,”王兴业皱皱眉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少说两句吧。”说着叹口气,看看隔间道:“说起连累来,徐真人才真是被咱们连累了呢……”
“是啊。”老娘眼圈一红道;“多好的闺女,可别想不开啊……”他们已经听说,纪纲要在明日迎娶徐妙锦的事情了!
众人不禁一片黯然,就连侯氏都暗暗叹气,要说倒霉,徐妙锦那才是真倒霉……
在纪纲一伙人眼中,徐妙锦比王贤家里人高贵太多,所以把她关在徐公庙正殿,郑绣儿作为她的侍女,也被关在一起。这会她们已经听袁江宣布了,明日纪纲要娶徐妙锦的消息!
得知这一晴天霹雳后,郑绣儿就悲愤不已,一想到神仙般的师傅,要被野兽玷污了,小白菜的眼泪便刷刷的往下掉。
徐妙锦却反倒神态如常,跪在徐公庙那斑驳不已的泥塑前,专注的轻声诵经。
“师傅……”待徐妙锦念完一段经,郑绣儿忍不住着急道:“你不着急吗?”
“着急有用吗?”徐妙锦微微一笑,可使大地回春。
“没用……”郑绣儿苦着脸道:“难道真没有办法吗?”
“没有。”徐妙锦摇摇头,神态淡然道:“和那些强盗讲不通道理,这在天香庵我就知道了。”
“师傅……”郑绣儿回想起那日在天香庵,师傅的反应还很激烈,再对比如今的淡然,她心头涌起些不好的念头。忙着急道:“您可别想不开啊?!”
“放心,我想得开。”徐妙锦自嘲的笑笑道;“被押解的路上,我就想今年短短数月间,我便两次落入歹人之手,如果这都不算命里的劫数,什么才算呢?”
“从前我是不信命的,”徐妙锦看看郑绣儿,轻声道:“我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才会违抗皇上的旨意……殊不知这恰恰就是我的命运。”
“师傅……”郑绣儿已经泪眼模糊了,这世上还有比她更信命的吗?不是命运的作弄,她怎会经历那么多悲剧?
“可笑的是,十年来我一直执迷不悟,以为自己是在跟命运抗争!”徐妙锦脸上的自嘲之色越来越浓重:“这次又落入敌手,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说着她抬头看看神台上那面目模糊的泥偶,依稀能看出是一位手持书卷端坐的武将。看着这陈旧不堪的武将像,徐妙锦的眼泪却下来了:“直到被押到岛上,关进这座庙里,我彻底相信了命运!”
“师傅……”郑绣儿也哭成了泪人,她知道,那神台上的雕像,是徐妙锦素未谋面的父亲啊!
徐达的神像已残破不堪,一双眼睛却完好无损,满眼和善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徐妙锦也痴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泪眼朦胧道:“是命运安排了这一切,但我相信这只是它善意的作弄!在这座以父亲命名的岛上,有父亲的神灵保佑,我们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谁会来救我们?”郑绣儿问出这句话,脑海中便蹦出一个名字,脱口道:“王贤……”
“……”听到这个名字,徐妙锦心一颤,目光坚定道:“他已经救了我一次,要是这次还能……”徐妙锦说着,一张脸红成了灯笼,声音也颤抖不已:“我就……”
看徐妙锦这副娇羞不堪的样子,郑绣儿心一紧,五味杂陈的问道:“就干什么?”她也是过来人,岂能看不出师傅这几个月的异样?
“就……”徐妙锦玉面通红、朱唇翕动,用尽全力也说不出心里的话。最终只好含含糊糊道:“接受命运的安排……”
“哦……”郑绣儿松了口气,完事儿却又自伤道:‘哎,****哪门子心?跟我有什么关系……’
师徒俩各自想着心事,沉默片刻,郑绣儿忽的想起另一种可能,颤声问道:“师傅,要是他来不了呢?”
“那我就给纪纲开条件,”徐妙锦神情一黯道:“他要想得到我,得先把你们都放了!”
“师傅,不要啊……”郑绣儿眼泪汪汪道:“我们一走,你肯定会寻短见的!”她和徐妙锦朝夕相处两年了,岂能不知对方宁折不弯的脾气?不然也不会断然回绝皇上!这样一个烈性女子,哪怕出于某种目的委身于仇家,但早晚都会走上那条路的……
“呵呵……”徐妙锦没想到郑绣儿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打算,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戒指,那里头藏着一枚毒针,就算不能要纪纲的命,也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上次死里逃生之后,她让大内工匠打造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