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本以为这只是群不知好歹的海盗,或是私自在日本平户称王的某个人知道了他最近的小动作,派人过来敲打敲打自己。
但朱翊钧随即越听越不对劲,这件事从头到尾处处透露着诡异,而且那些海贼里居然还有会潮州话的指挥者。
这个年代在海上漂的潮州人要么跟潮州帮混,要么跟信得过的族人自己拉旗单干,怎么会千里迢迢跑过去投奔一帮日本人?
这种规模的倭寇在东海集结,朱翊钧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而且调集那么多船只来广西找他麻烦,那些人未免也太不给海龙王(指大明水师)面子了。
这个位面的时间线出现了微妙的变动,嘉靖年间的倭寇海患虽然仍旧严重,但还没有到历史上那种让朝廷不管不行的程度,很多问题和大事件的发生都被向后拖了不少。
这一拖,就拖到了朱翊钧的启元年间。
随着日本国内战争的进一步扩大,许多日本人偷渡到了大明内地,他们聚集在两广、南直隶、山东等地,到朱翊钧时期的启元朝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
这些日本人在国内就是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货色,到了大明就更别指望他们会老老实实,这些偷渡者最终选择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黑社会。
来自日本的浪人们迅速组成了以抢劫、勒索、拐卖、走私等罪行为生的犯罪群体,周边百姓不堪其扰,地方官生怕这些人闹事,为了政绩好看也只能装聋作哑。
与此同时,南直隶等地的地主豪强对佃户的压迫越发酷烈,他们毁弃了大量本应用于种植粮食的田亩、改稻田为桑田,大面积种植经济作物来追求更高的收益。
这样一来地主和商人们是赚得盆满钵满,但南直隶的粮价却是一年年水涨船高,越来越多自耕农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只得卖身为奴,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阶级矛盾越发尖锐。
自耕农好歹还有祖产可卖,那本就是奴婢的佃农和帮佣呢?
南直隶一时之间进入了纺织业迅速发展、工商业极大繁荣的黄金时期,朝廷从南直隶收到的税赋年年增高,商人和权贵们赚得眉开眼笑,地方官的政绩更是光鲜亮丽。
然而民间却陷入了饥荒、瘟疫、破产的巨大风波之中,越来越多的底层民众被踩在尘土里,成为了这次经济繁荣的代价。
对于以上这两种人来说,正常的生活方式已经不足以再让他们生活下去了,他们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而且是越快越好!
现在白莲教和野心家们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就是派头猪到南直隶都能掀起不小的风波。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然而南直隶的地方官们六年来对这一现象只字未提,上奏的题本全都是“税赋又创新高,百姓安居乐业”的报喜,单从题本和数据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大批倭寇在东海集结,南直隶本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卫所承平已久武备废弛......
不妙啊,越看这越像是“倭寇之乱”副本的开端,北边的俺答汗还没老死呢,要是真让倭寇在大明内地闹出了什么名堂,俺答汗晚年还会不会专心念佛可就不好说了。
回想起历史上发生在嘉靖朝的倭乱,朱翊钧心里不禁一寒,连忙调集手下精锐士兵,以押送御用物资的名义火速赶往南京城。
历史上那一次倭寇们只是劫掠了防备不足的州县、到南京城下转了一圈,但这个位面可就未必了,一个不小心,大明的**就会被那些汹涌而来的倭寇们捏爆。
“首辅大人,陛下找您有要事相商。”
张居正正眉头紧皱地盯着手里的书信,费瑛突然笑呵呵地出现在了文渊阁门旁。
见费瑛不声不响地带着天子口谕出现在了门外,张居正连忙微笑着起身相迎,一面不动声色地把面前展开的书信推进了题本堆里。
那是家里人寄给他的私信,张居正的父亲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家里人劝他赶紧做好“丁忧”的准备。
父母去世对大明官员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抛开为人子女的沉痛哀悼,“丁忧”的三年守孝期间可是要辞去所有官职的。
那可是整整三年的守孝期,万一运气不好、守孝期间又痛失一位亲人,守孝期就会直接延长到六年,那就堪称政治生涯的噩梦。
张居正已经年近五十、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他如果真的要回去丁忧,那对大明如今的政治格局无异于是一场地震。
六年过去,朝堂上还能有他张居正的位置吗?别说张四维那个野心勃勃的山西崽了,到时候他连吕调阳这个小迷弟都压不住。
历史上最终是万历皇帝亲自下旨,以“夺情”的名义允许张居正一边服丧一边理政,这才解决了这场政治危机,但今天的局势与历史上有了些许不同。
得到了朱翊钧明里暗里的倾力相助,张居正的改革之路走得无比顺利,原以为要十年才能推行个大概的改革六年就已经基本完成,朝廷重新焕发了蓬勃的活力。
朝中吏治为之一新,猖獗的**和懒政得到了有效的遏制,国库里重新装满了沉甸甸的白银,朝廷一年的收入比嘉靖爷在位时多了两倍还不止。
朝廷年终不仅不用再想法设法填窟窿,还能结余大笔白银用于下一年的行政规划,为张居正的下一步改革做准备。
张居正和一众朝中大佬不禁感动地泪流满面,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朝廷终于有富余的银子啦!
自从嘉靖爷登基开始,大明的内阁就忘了手里有银子的日子要怎么过,每年年终都看着百万级别的窟窿掉眼泪,四十多年了......这种苦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这种幸福来得太快,张居正和朱翊钧隔三岔五就要跑到国库里转一圈,亲眼看看那些可人的白银才能把心放下来,生怕眼睛一睁那些银子就没了。
兴许是改革进行得太顺利了,有些得意忘形的张居正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朝堂内外反对张居正的暗流已经汇聚起来,那些既得利益者们憋了一肚子气,每天都搜集张居正的黑料、造他的谣言、到朱翊钧面前挑拨离间。
这些人尽一切所能之事诋毁张居正,甚至造谣张居正骄奢淫逸、祸乱后宫,他们恨透了张居正和张居正的改革,绝不会放过“丁忧”这么好的借口。
这时候由朱翊钧提出“夺情”是没用的,那些人一定会更加疯狂地追着张居正咬上来,逼得张居正不敢去接受“夺情”,否则他的名声瞬间就会烂大街。
抱着各种目的接近朱翊钧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身边满是各方势力的眼线,一旦朱翊钧知道了一个消息、那这个消息就离人尽皆知不远了。
在想出合理的解决方法之前,张居正必须对任何人保密、即便那个人是朱翊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