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泽把消息传递回来的速度比朱厚煜想象中要快,他直接启用了“千里加急”,信使以沿途官道上的驿站为补给点,每到一处便更换精力充沛的快马,自己则吃喝拉撒都在马上,一路上换人不换马,除了补充补给、全程快马加鞭地赶回燕京。
这是封建时代最快捷的消息传递方式、但也耗费颇大,一般只有紧急军情和灾害才会启用。
当那个背上插着“千里加急”字样红旗的骑手马不停蹄地冲进燕京,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大明的南方出了大事,大到足以惊动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
张居正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召开了内阁议会,再过一会儿、大明内阁的所有成员都会在文渊阁内聚齐,张居正和朱厚煜只是到得特别早而已。
其实说是所有成员,隆庆留给朱厚煜的也不过四位阁老:张居正、高拱、高仪、吕调阳。
其中高拱已经因为嘴上没个把门的被太后撵回了老家种田;高仪年老衰朽,高拱被赶走的时候他还受了惊,眼看着就没几天好活了、现在只是填个空缺而已。
吕调阳是礼部尚书兼太子少保武英殿大学士,是张居正忠实的小弟,早在严嵩时期就和张居正结下了深切的友谊,高拱的倒台也少不了他出力,是个忠实勤恳的大臣。
恐怕连隆庆自己都没想到,他留下的内阁班子在半年之内就被张居正轻而易举地收为己用,连自己最信任的太监和妻子都站在了张居正那边。
高仪拈起刘仁泽的题本看了一眼,大致了解了偃州的情况后就把题本递给了身旁的吕调阳,随后双手拢在袖子里闭目养神,一副与世无争的恬然模样。
高仪能进内阁就是因为他平日里是个好好先生、从不与人争辩攻讦,再加上资格够老,高拱和张居正针锋相对的时候还能指望着他从中掺和,免得两人打出真火。
不过现在高拱落败、这位和事佬也就失去了作用,好在高仪有充分的自知之明,无论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他都表现出一副老年痴呆的模样,只有张居正点头的时候他才会跟着点头。
吕调阳接过题本后眼皮猛地跳了跳,他知道底下的人肯定会背着他们乱搞,但不知道他们胆子居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短暂的愤恨过后吕调阳瞬间兴奋了起来,他连朱厚煜还在旁边都忘了、两眼放光地看着张居正。
“这是个机会!首辅大人,这是个扩张我们权威......额,我是说整肃朝纲的好机会!”
江浙地区从来就是浙党——即严嵩残党的地盘,即使严嵩已经倒台数十年、浙党的高层也几乎被张居正从朝堂上赶了出去,浙党的残党依旧牢牢地把持着地方上的势力,几十年的经营下来堪称水泼不进。
这就让以张居正为首的清流十分忌惮,浙党还能把控地方、就代表着他们仍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只要一个浙党官员侥幸回到大明的权力中心,他立刻就能从地方上拉起一大堆党羽。
张居正、吕调阳都是铁杆的清流领袖,他们早晚会退位,但他们的儿子、亲戚、学生、同乡还要继续在朝上任职。
就算不为他们,为了自己告老还乡之后能有个安稳的晚年,吕调阳都要想方设法地把浙党彻底踩死。
张居正微微点头、认可了吕调阳对这次事件的定义。
暗网事件虽然恶劣但并不稀奇,说穿了不过是个销赃和勾连的通道,既然曝光了照常处理就好,但踩死浙党的机会可是相当难得。
“偃州知府坚称他对此毫不知情、跟刘栋只是正常交往,暗网不过是白莲教试图构陷官员的阴谋罢了。偃州在上次袭击中死伤了十余名衙役,偃州知府认为这是严重的叛逆行为,已经先行请求了几个卫所发兵弹压,前几天才刚把请求调兵的题本呈上来。”
大明地方知府虽然没有兵权,但为了防止消息层层传递之下给叛党裹挟百姓做大的机会,只要确实发生了杀官、称帝等恶劣行径,知府可以先行请求地方卫所出兵平叛,之后再把请求出兵的文书补交给朝廷。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知府必须一力承担擅自调动军队的责任,如果事后查明根本就没有什么反贼,或是反贼的规模远没有到需要调动军队的程度的话......
小伙子,锦衣卫和三法司的大堂在等着你。
也正是因此,极少有知府动用他们理论上拥有的这项权力请求援军,他们宁可让反贼壮大到足以围攻县城的地步、领个弹压不力的罪责回家种田,也不愿意因为私自调动军队被锦衣卫请去喝茶。
现在偃州城里发生了什么?一个城门官和他十几个无能的手下死了,偃州知府居然因为这个就申请调动了好几个卫所的兵力,大明的官员什么时候这么敏感而负责了?
“调阳兄有什么看法吗?”
“这个偃州知府一定有古怪,先把他罢官免职、以免他再垂死挣扎吧;至于其他有关人士......卫所兵的调动会引起很大的混乱,涉案官员很有可能已经趁此机会销毁了大量证据,不过我们暂时也只有派锦衣卫和钦差前去这一条路了吧?”
张居正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的确,没有掌握更多情报和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毕竟张居正只是首辅而不是皇帝。
而今天子暗弱、内阁当政,不像皇帝可以凭着自己的封建权威越过甚至完全无视法度,首辅执政天然缺乏合法性,因此最要讲究一个有理有据。
张居正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朱厚煜,偃州的事情是他告诉自己的,说不定这位幼帝掌握着什么更加隐秘的情报。
朱厚煜脸色难看地朝张居正摇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很确定自己和手下没有杀哪怕一个官差,但对方的狠辣和果断程度显然超出了朱厚煜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