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欢途径一处不大的院落时,瞧见一位灰袍僧人握着扫帚低头扫雪。
步履沉稳,双臂有力,袍袖轻扬之际,气海充盈。
扫地僧……
吕蛮子第一感觉便是老金笔下少林寺那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瞧着扫地僧的年岁约莫五六十,铮明瓦亮的脑瓜上六道戒疤,看似品级不高。
嗯……上前打个招呼,万一是灭寂佛陀呢!
吕大人打定主意后,大步流星地朝着他走去。
结果刚一到近前,便不自觉地心里叹了一口气!
啥高人,才是个意土境伏虎僧……
可已经到了近前,又不好视而不见,只得恭敬地问道:“大师傅,这里是什么地方?”
扫地僧缓缓抬起头,瞧着眼前的麒麟绯袍大人,单手合什回道:“哦!施主,这里是苦禅堂,外人不便久留,还请移步……”
早间的时候,北府司书吏便将隐空寺的布局图送来,同时标注好了各处大殿禅堂的名字及用途。
图纸上倒是一目了然,可真正迈入这座恢弘广阔的庙宇,才知道里面九曲十八转,形同迷宫。
吕长欢方才穿过小竹林,愣是连一林之隔的无量殿都没找到。
兜兜转转饶了半天,才看到一处不大的小禅院。
但是一些建筑物的名字,吕蛮子倒是记在心里。
扫地僧口中的苦禅堂,是专供一些上山礼佛的达官显贵休憩之用。
半围合的院子,一共有六间禅房。
可让吕长欢纳闷的是,早先已通知过隐空寺太后将亲临。
按照规矩,寺里今日是不允许任何香客上山的。
苦禅堂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贵人,为何让自己离开?
“大师傅,这房间里有人?”
扫地僧微微阖目,表情凝重,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言道:“主持交代过,任何人不许踏足这里,施主请便!”
说罢后,竟然平举左臂,摆出一幅送客的姿势。
吕长欢剑眉一抖,特意提高调门喝到:“大胆,本官肩负御驾护卫之责,何况早已知会你们寺中不可留人,主持方丈的话,能大过圣驾的安危吗?”
他的话,并非是说给扫地僧,而是冲着里面的人。
说来也怪,凭吕蛮子如今的修为,禅房有没有人岂会不知。
可六间禅房居然任何气息都没有,就算是普通人,轻微的呼吸和心跳声。
也瞒不过清风境的高手。
吕长欢隐隐觉着苦禅堂有种异乎寻常的安静,静的让人毛发皆竖后背发凉……
再加上扫地僧刻意阻拦,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瞅着面前的大人发火,老和尚修行不高,胆气却是不弱。
“佛门乃是清净地,太后也好,香客也罢,都是芸芸众生,方寸之地,菩提自现!”
“说人话……”
“施主请回!”
“我若是硬闯呢?”
“随便……”
吕长欢瞪了眼扫地僧,大步流星地来至院中,环视着六间禅房,未见丝毫动静。
再瞧那位老和尚,却旁若无人地继续扫雪,好像之前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这时,无垢剑镯忽然发出一阵异响,紧接着明光四射……
与此同时,西边的一处禅房内,传来一道苍劲的雄浑之音。
“好一把神兵,可惜了……”
吕长欢浑身一哆嗦,转身之际,却看见院内蓦然出现一个人影。
而他出现的方式,和当日荆墨阳带着众人离开妖域的情形,一模一样……
“虚空踏境!”
难怪自己什么味儿都闻不到,合着禅房里藏着一位九镜天人。
我得个乖乖隆地洞,这下麻烦了……
吕蛮子脑子飞速转动,猜想着来人的身份。
一袭紫色道袍绣着金丝祥云,仙鹤古松栩栩如生。
袖口和衣襟边处,皆是绣着银线卦符,熠熠生辉。
华丽灿然的道袍,瞅着让人双目生眩。
回想玄玑真人那一身寒酸的灰色道袍,俨然就是个野道士。
面前这位五十多岁的道人,紫金冠束着一头墨染黑发,两鬓染霜。
天庭极为饱满,面色如枣,细眼窄鼻,薄唇下紫须微卷。
清瘦的面庞,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忧郁之色。
会虚空踏境的九镜天人,又是道士装扮。
除了传说中的昆仑丘,这天下间只有一人。
名满天下的神渊夜候,碧海长生殿的赫连朝树……
无垢剑镯之所以发出异响和明光,皆是因为赫连宗首背后伏着的那柄七星剑。
而且还是一件传世的灵器。
不似冯千御那般,这位宗首可没有什么拂尘。
双手伏在背后,满面肃然盯着麒麟绯袍的年轻人。
“北府司指挥使吕长欢,拜见赫连前辈!”
赫连朝树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着名声大噪的吕大人。
没想到这小子会有如此见识,不到几息便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同时也暗自赞叹绣衣卫收集情报的能力。
瞅着他态度恭谦有礼,言辞不卑不亢。
既不失指挥使的身份,对修行前辈也是礼数周到……
不禁朗笑一声,开口言道:“怪不得彩衣在贫道面前将你夸的天花乱坠,连大长老都是赞不绝口,的确不凡!”
身为一宗之首,闻名天下的神渊夜候,赫连朝树此生还未张口夸奖过任何一个年轻人。
就连道宗的双修天才柳重,最多也是微微点头,顺带说一句勉励的话。
而“不凡”两个字,也的确发自内心。
半个多月前,赫连宗首从东海来至京城,便听得莫愁湖道院的长老们在议论一个叫吕长欢的年轻人。
当时提到他的修为,只是意土巅峰。
可如今一见,已是清风上品,离巅峰只有一步之遥。
如此逆天的修为资质,堪称旷古绝今。
就算是当年的自己,从一境迈入三境,也足足花了两年功夫。
试问天下间,有什么人破镜的速度像他这般恐怖如斯。
怪不得赫连云烈一个劲儿地鼓着自己收他为徒!
相比柳重,此子更为优秀……
想到此处,赫连朝树脸色一沉,不悦言道:“能拜在贫道的门下,是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幸事,吕长欢,莫不是瞧不上道宗的本事?”
他这么一说,吕长欢才想起当日拒绝赫连大长老的邀请。
自己这个香饽饽,可够抢手的……
“晚辈不敢,神渊夜候和碧海长生殿的威名,天下敬仰,有道是天不生赫连,玄道万古如长夜……”
吕蛮子如敬神佛似的微躬腰身,抱拳作揖,彩虹屁信手拈来!
“好一句天不生赫连,玄道万古如长夜!年轻人,你这马屁拍的倒是不错……”赫连朝树微微一笑,盯着巧言令色的吕蛮子,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继而问道:“拒绝道宗的邀请,难道仅仅是舍不得这一身荣华富贵?”
吕长欢顿了顿,回道:“前辈说的极是,吕某的确贪恋权势,无心修道,一心希望家中父母弟妹过上好日子!”
“修道不避尘俗!碧海长生殿之中,不乏俗世弟子,或高官显达,或富甲一方,道心坚韧,又何必拘泥三尺之地!”
吕蛮子听罢后,还真是佩服堂堂一宗之首的锲而不舍。
可眼前这位,在没有和大司寇决战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一来自己的小老弟还在人家道院修行、
二则,他毕竟是彩衣的亲爹。
最重要的,人家是九境天人,真特么不敢得罪……
赫连朝树瞧着他垂头不语,以为是被自己说心动了,于是打算再添一把火!
“听说你颇受国师傅老的赏识,与挽夜司关系匪浅?”
吕长欢抬起头嘿嘿一笑,言道:“前辈您说笑了,挽夜司的大司寇那是何等神仙,怎会瞧得上在下,晚辈不过是偶尔帮着他们斩妖而已……”
赫连宗首冷哼一声,心里暗想,这吕长欢年纪轻轻,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他明明在意的是傅老国师的身份,偏偏只字不提,只说大司寇。
“挽夜司那位,国师的位置也长久不了,你还是提早准备吧!”
吕长欢听罢,眼神闪过一丝诧异。
这位神渊夜候哪儿来的自信,十年之约,他敢保证定能胜过大司寇?
赫连朝树再是修为高深,不过是神通初镜。
能与大首领荆墨阳战个平手就不错了,至于傅老,呵呵……
该不会知道墟殿索命的事情吧?
赫连朝树瞅着他困惑的表情,幽幽说道:“你以为修为高,就一定能稳坐国师宝座吗?年轻人,庙堂的水有多深,你该有体会吧……”
他的话,倒是点醒了吕蛮子。
国师一职,在如今的大明朝虽说没什么实权。
可当年的大虞,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碰上有手腕的政治家,国师两个字,岂止是翻云覆雨。
好在傅老清心寡欲,一直没有陷入庙堂的泥潭中。
不过自太祖一朝时,他可是做了近三十年的国师。
尤其是最近紫霞山的盘龙气运柱被毁,挽夜司的声誉在太后心里一落千丈。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是暗里却云诡波谲。
面对蜀山剑派和夜天子一伙儿,挽夜七子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赫连朝树敢说出这番话,想必是心里有底。
再加上墟殿三年之期并不长,届时大明国师的位置,非赫连朝树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