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镜自问自答:
“朝廷历来的应对之策,一方面减免钱粮,最多拔付一些钱粮赈灾,另一方面就是地方父母官劝募地方士绅义捐,实际证明,效果难以保证。所以我说‘灯下黑’,就是要走出第三条路,既不靠上面,也不靠士绅……”
刘书办冷笑插道:“既不靠上面,也不能靠士绅,难不成靠自己?当真是腐儒之言……”
周县尊正听得似有所得,十分不满这刘书办,不过这刘书办所言也正是他所想,便耐着性子没有出声,看看方唐镜有什么高论。
方唐镜一本正经的回答:“刘书办所言极是,当此之时,靠山山倒,靠水断流,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周县尊失望,这就是唯精神论了,这种调调他听得多了,读书人讲究书生意气,可以饿着肚子读书,可平民百姓不行啊,平头百姓讲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非得吃饭干活不可。
不过周县尊还是很有修养的,保持不耻下问道:“你这第三条路,就是靠自己,怎么个靠法?”
方唐镜微笑:“当然是整顿商路,统购统筹。”
“整顿商路,统购统筹”?
又是两个新名词,从字面上大家都能理解,只是无法了解其中精髓。
整顿商路,就是要重新定位供求关系。
统购统筹,就是朝廷从全盘筹划经济关系,当然,这里特指清泉一县。
只不过,统购统筹,这四个字,不要说周县尊刘书办这些人不了解,就是放在方唐镜的上一世,年轻些的都不了解,但对于研究历史的人却是绝不陌生。
在上一世的建国初期,尤其是自然灾害频繁的年代,这统购统筹可是安定社会,稳定经济的不二法宝,在特定的时期发挥了相当突出的贡献。
刘书办奸笑道:“你是想说加征赋税吧?”
不能怪刘书办会这样理解,官府想要增加收入,都会打着诸如“整顿”“管理”“统筹”的种种名目,所以一听整顿二字,刘书办便下意识地认为看透了方唐镜的心肝脾肺肾。
偏偏方唐镜毫不知趣:“刘书办又说对了,正是加征赋税,此乃利国利民的良策!”
在方唐镜的计划里,有针对性的加征和调整赋税,正是盘活整个清泉县经济的重点,所以刘书办的话也不能算错。
刘书办微笑不语,看向方唐镜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智障的关爱。
任何一个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灾年加征赋税,最易激起民变。若真激起了民变,谁担待得起这个责任?你方唐镜便是有十颗头颅都不够砍的!”
“真是好眼光!”周县尊怒极反笑道:“便如你卖的生丝一般,趁着灾情囤积居奇,大抬物价?”
方唐镜仿佛听不出话里的苛责,谦逊回应:“老父母谬赞了,小子只不过比旁人多看得远了那么几步,当不得老父母夸赞,愧不敢当。”
这就是完全不要脸了啊!周县尊的脸终于完全黑透,所有人看向方唐镜的目光都不善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良策,简直是害人害已,非把所有人坑死的猪队友好不好?
偏偏方唐镜此时还一副自己是诸葛之亮,妙计安天下,得意洋洋的样子。
周县尊怒火中烧,心里思量着,今天无论如何都想要给方唐镜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刘书办嘿嘿冷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寻思着如何煽风点火,让这家伙进班房就最好了。
冲动的王捕头甚至已经撸起了袖子,准备动手教训这自以为是的蠢货!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气势汹汹的冲进来数人,个个双目赤红,神情激动得如同要吃人一般,指着方唐镜大叫:“就是他!”
方唐镜两世为人,也不是没跟人打过架的,只不过一看对方的架式,似乎自己跟这厮有杀父之仇一般,哪里还敢再呆在原地,顿时转身欲跑。
“往哪里跑!”有人大吼!
方唐镜脚下一滞,对啊,宅子就这么点,自己能往哪里跑!何况,这是自己的宅子,凭什么要跑?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县令一行人,只见这行人已齐齐后退数步,一副跟你不熟的样子。
周县尊现在巴不得有人教训方唐镜一顿,只要不把人打死便可,而且看这群人如丧考妣的样子,只怕不将方唐镜狠狠的打上一顿出气,很可能真的会激起民变!
所谓的民变,就是这样,非要让这些人出了一口恶气,否则强行硬拦,反而会横生变数。
等到这些人将方唐镜打到半死,气也出了,到了那时周县尊再出面,便是水到渠成了。
所以,周县尊决定,做一个淡定的看客,这些人要打就打了吧!自以为是的蠢货不就是用来打的吗?打打有益健康嘛!
说时迟那时快,当先那个大腹便便的死胖子已经以极轻盈的身法狂奔而至,猛地扯住了方唐镜的袖口。
而另外一人随即堵住了方唐镜的退路,其余人将他围成一圈。
片刻间就已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方唐镜便是插翅也难飞得出去了也!
周县尊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虽说气势汹汹,却是进退自有法度,倒也并没有失去理智立即动手,就是不知因何跟这方唐镜结仇?
想想方唐镜如此不靠谱,连自己这样的道德标杆都想将他痛殴一顿,得罪了谁都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不过个胖子似乎有些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
“大人,这位乃是分号开遍松江府的松海布行的庞掌柜,其余人是他的伙计……”刘书办小声分说。
这庞掌柜和他的几个在清泉县的伙计刘书办都认识,平时也是打过交道的,只是现在这些人神情激动,眼里只盯着方唐镜,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一行人。
周县尊终于想了起来,这家伙不就是自己进门的时候,正摔门而出的那群商贾中的一个么?
之前还放出狠话,让方唐镜的货物烂在自己肚里,言犹在耳,怎么又回来了?
“庞掌柜必是不忿方唐镜哄抬物价,找他拼命来了。”刘书办心花怒放,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周县尊深以为然。他甚至想,其实这对于方唐镜来说,何尝不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有了这个教训,想必他日后做人做事都应该能三思后行,老成持重一些吧。
只见那大腹便便的庞掌柜死死盯着方唐镜,一字一顿:“一斤生丝九钱银子,不能再多了!”
……?周县尊大吃一惊,再也淡定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