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众人都围在方唐镜附近,胡学贤便知道,游武穆遗址这项活动作了他人嫁衣。
下面的活动自然是不能再作这种亏本买卖,他挥了挥手,让仆役收拾东西,招呼众人便向东面的宏觉寺方向行去。
方唐镜三人是来这里为岳王观选址的,自然不便跟随,于是方唐镜向胡学贤和刚结识的几位学友“依依惜别”道:
“才刚刚谈了几句,还未尽兴,就要匆匆作别,实乃憾事,不若大家待会到山下汇合,由小弟作东,与诸位同学共谋一醉如何?”
咱们躲你还来不及,什么共谋一醉,还是能免则免了吧!胡学贤哈哈道:
“方贤弟才高八斗,咱们都是佩服的,原本是要好好亲近亲近,只是还有一拔朋友也来游山,大家约好了在宏觉寺聚集的,若是他们另有什么安排,为兄也不好擅作改动,还望贤弟见谅。”
方唐镜见“老叔”已经将诸人文稿要了过来,心愿达成,便十分“遗憾”地叹道:
“原来竟是小弟与大贤们缘吝一面,实是可惜,既如此,何不一起请了来,反正小弟住处离此不远,倒也不怕多等。山下有家祝家酒庄,一手全鱼宴远近驰名,兼之风景绝佳,不如就在那里把酒临风,哥哥以为如何?”
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咱们很稀罕跟你一路么?胡学贤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瞒贤弟,其实相约的那一拔人非是什么大贤,实是诸位同学的相好,女孩子嘛,不耐这边满目黄土,便上宏觉寺求烧香求佛问个姻缘什么的,这个……你懂的。”
方唐镜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风流才子携美同行,懂了懂了,小弟在风花雪月方面一向迟钝,差点误事,快请快请,不可误了好事。”
胡学贤对方唐镜说的话倒是相信,这位方朋友身边有如此俊俏的丫头,那小丫头看方唐镜的眼神里的情絮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偏偏方唐镜却淡淡的很少交谈,说明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对风花雪月这类东西并不擅长。
想到这里,胡学贤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若是之前的文会只谈风花雪月多好?
偏偏自己为了建立形象,非要扯朝政作虎皮,给了方唐镜将自己强项大肆发挥的机会,怪自己咯?
算了算了,咱们还是眼不见为静,与美人作伴多好,胜过这里多矣。况且今天还请到了三位花魁娘子,实是艳名远播却从未谋面的,想想就火热得紧,胡学贤那里还耐烦在这里啰嗦,匆匆作别走了。
方唐镜还想依足礼数送出去一程,不料刚一起步便被秀娘拽住衣角,半步前进不得。
秀娘紧紧拉着方唐镜衣角,跺足恨恨地道:“都不是好人,公子不可与这些人深交。”
秀娘刚才可是听得明白,原本以为这些人道貌岸然是正人君子,岂知这些人全都是登徒子!竟然是白日招姬!
公子若经不起诱惑,堕落了怎么办?岂不是大大的糟糕?
方唐镜哭笑不得,轻轻敲了一下秀娘额角,小声道:“放手,让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秀娘悻悻放开手,防贼似的看着方唐镜,直见到他转身才回嗔转喜。
细细回味,为什么怕别人看到?公子是不是变着法子告诉自己,若是别人看不到就可以……
眼见秀娘又陷入到胡思乱想模式,方唐镜又给了她一记,“走了,道长和老叔等久了。”
秀娘如梦初醒,愉快地跟了上去。
接下来方唐镜与两位老头漫步牛头山,其实多是两位老人在考校他的学问。
方唐镜两世为人,多出数百年的见识,上一世学的便是这些古历史,这一世又下了苦功,加之前身的记忆融合度颇高,又屈意地往两人感兴趣的话题上交谈,谈吐见识自然是让两位老者满意不已。
老道突然记起一事,便问道:“小友,先前你曾说过将可以将木梳卖与和尚,和尚无发,要木梳何用?”
方唐镜略一沉略,说起一小故事道:
“有两海商运货到南洋,路遇风暴,船沉,两人侥幸被海浪推至一岛国,为当地人所救,两人很快发现,此地人民富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着华衣美服,然世代赤足,无一人着鞋。两人大喜,一人返回后装来整船华服,另一人则装来整船的鞋子。试问两位前辈,两商人,谁能发财,谁会亏本?”
两老沉吟片刻,老道答道:“有所求方有买卖,那华服正是投其所好,卖华服者应发财无疑;反观该国士民不识鞋为何物,正所谓无欲则刚,卖鞋者当亏无疑。”
方唐镜笑道:
“非也,华服虽好,然中华衣冠未必与番人习俗相类,番人不喜;
二来当地盛产华服,市场已经饱和,贸然输入的外来品,不论款式和面料都面临一个适应的过程,要遭受极大的竟争压力,人生地不熟,不知已不知彼,焉能不亏?
反观鞋子市场,一片空白,不存在先入为主的成见,正是一张白纸好作画,可任由卖鞋者引导民众的消费,随意说得天花乱坠,口吐莲花,又岂能不发财?
事实上,后来那卖鞋的举家搬到岛国从事鞋子贸易,忙都忙不过来,那卖华服者亏本之后不得不帮着卖鞋才赚回本钱,又两年,岛国人人有鞋穿矣!”
两老面面相窥,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
其实这也很正常,这就是后世的销售观与当今销售观的区别。
方唐镜又道:“所以问题往往一体两面,一些别人认为绝不可行的路子,换一个角度再看,往往便会豁然开朗。
具体到将梳子卖与和尚这件事情上。
别人认为和尚光头,要梳子何用,在我看来,却是大有用处。
比如我是商人,我会找到主持,对他说‘来宝刹进香的善男信女皆虔诚居士,贵寺应有回赠之物以作纪念。我有一批菩提木所制之木梳,听闻大师书法超群,于木梳上刻金刚经谒语便有开光之效,若作为赠品,必为信众所喜也!’
若两位前辈是那主持和尚,会买吾之木梳否?”
两人张口结舌,一把破木梳给你玩出了花,又是纪念,又是书法,又是金刚经,又是开光,换了谁只怕都要买上一把,即便是赠品,也会引来无数香客回头,功德箱怕是会挤爆吧?
如此一本万利得名又得利的生意,只要主持不傻,当然是多多益善的了。
“也正如咱们设想的将四大奸贼铸成跪像置于岳王观让天下人唾骂一般,说到底,还是抓住了人心之理也。”
“然也,然也……”两老人抚须颔首。
少顷,老儒忽问道:“小友胸怀济世之道,以汝观之,今江南如何?”
前面是修身齐家之道,现在是考校自己治国之策么?
方唐镜当然不怵,侃侃而谈道:
“观我南直隶一带,富甲天下,然则贫富不均两极分化之严重,亦是冠绝天下。
正所谓不患贫而患不均,历代改朝换代莫不出在这不均二字上。
当有一天贫者无立锥之地,沦为无产者之时,此等不忍言之事便会发生。
汉之黄巾,唐之黄巢,宋之方腊,本朝太祖之崛起,莫不如此。
所以朝廷需得未雨绸缪,早早想法子进行二次分配,拉平贫富差距。
当然,二次分配也不是搞均贫富,劫富济贫那一套。
而是把蛋糕做大,让贫者在新蛋糕中能分得一份比原先更多的份额。
一个社会,贫者阶级占绝大多数是极度危险的,只有中产者阶级占了多数,才是最稳定的社会。
此正是圣人所言之‘无恒产者无恒心,有恒产者有恒心’之意是也。”
方唐镜卖力地宣传他那套“蛋糕做大之法”,当然,为免离经叛道,还是要在表面贴上圣人标签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