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都来得早一些。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
房内温暖如春,不知何时已经升起了炭火,应是上好的霜竹炭,无一丝烟气。
昨晚喝得有些高,晕晕沉沉都有些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口有些干,伸了一个懒腰,方唐镜伸手摸向床边的茶几。
手才刚刚伸出,忽然神情一凝,面容僵住。
面前出现一个十七八的小娘子,容颜娇媚,站在床边颇显得楚楚可人。
见方唐镜定定看着自己,小娘子俏脸微红,屈膝对着方唐镜福了一福,柔柔地出声道:
“公子万安,婢子姝儿,服侍公子穿衣。”
“这,这......”方唐镜愕然无比,这美貌小娘子,怎的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前?
不过随即就明白过来,这里可是西厂的住处,定然是王千户做的好事。
方唐镜虽然已经习惯了秀娘的服侍,但也只限于生活上。
这种直接服务到床的倒是从所未有。
还没等方唐镜反应过来,小娘子便来到了方唐镜身前,扶着方唐镜起床。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扶一个大老爷们起床,方唐镜还是相当的不适应。
真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大家自力更生多好?
想是这么想,身体却极诚实地由着姝儿服侍,主要是酒意还未全消,仍有些晕。
好在里面还穿着内衣,倒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起床后姝儿又端来热水,侍候方唐镜洗漱梳洗。
头发也被姝儿解开,重新梳理结了发髻,然后用网巾固定住头发。
然后才是穿衣,方唐镜这才注意到,连衣服都是全新的。
袍子是上好的府绸,绣着墨边的祥云,绣金边的锦带束腰,还束着一枚清澈如水的湖蓝色鲤鱼跃龙门玉佩。
外面罩一件黑得发亮的狐裘皮袄,松紧得体相当合身,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公子真好看呢。”姝儿给方唐镜收拾好之后,红着脸说了一句。
嗯,这话秀娘也常说,倒是让方唐镜恍惚了一下。
不过这也提醒了方唐镜,让姝儿出去把王千户找来。
王千户其实一早就在外面侯着,说好今天要去“水云间”长见识的嘛。
不一会老王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方唐镜不等他行礼就问道:
“老王,咱们西厂有没有什么易容术?什么?没有?
算了,就知道没法指望太高,那人皮面具什么的总不可能没有吧?
什么?也没有?你们怎么混的?这可是特务机关最常用的小道具好不好?”
王千户满脸便秘,江湖传闻害死人啊,咱们西厂走的就是一力降十会,野蛮生长的道路好不好,玩这些花活作甚。
方唐镜恨铁不成钢地道:
“细节决定成败,你现在赶紧的跑一趟锦衣卫,这些家伙底子厚,这些东西定会是有的,不管怎么样,咱们是秘密行动,你这张脸就跟路标似的,一出门还不得露了底,赶紧想办法补救。”
“是是是,绝对马上搞定。”王千户这才明白是自己这张脸出了问题,连连打着包票,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早餐是灌汤小笼包配清粥,还有一碟酸姜。
包子皮韧馅鲜,一口咬下去,满嘴鲜肉汁,酸姜脆爽解酒,王麻子果然有两把刷子。
吃过早餐,王千户也已经把事情办妥,带回来个满脸褶皱的小老头。
不过小老头倒也是身怀绝技,一粒药丸在水里化开,方唐镜洗了一把脸之后,整张脸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至少是二十七八的模样。
又粘了少少假眉,整个人气质全变,妥妥是一个面上散漫,骨子里傲慢的豪门贵公子。
又弄了一会,也不见老头弄什么大动作,王千户大牛等人也都气质完全发生了改变,尤其是王千户,竟从一幅嚣张跋扈的样子变成了稳重成熟的大管家模样。
这手化妆术虽然没有改变人原有的样子,可气质一变,当真是判若两人。
就算是自己老婆当面,也未必敢肯定这人就是自己丈夫。
“老丈这一手,可谓神乎其技,几近道矣!”
方唐镜赏了老人一张十两银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如看到了十年后的自己一般,不由大是赞叹。
“多谢公子,混一碗饭而已,当不得公子谬赞。”老头谢过方唐镜,收拾东西出门。
“很好,咱们这就出发吧!”方唐镜打头走了出去。
打开门,白皑皑一片,积雪约有一掌深,瑞雪兆丰年,好兆头。
瑞雪预示着来年五谷丰登、百姓安康、吉祥如意等等。
一顶六人抬的暖轿就等候在门边。
三十多名百里挑一的精锐汉子已经穿着便装,杀气腾腾地侯在门外。
方唐镜看也不看轿子,看向拴在马桩上的一排高头大马道:
“老王,不错嘛,虽然没有什么大宛的汗血宝马,也没有什么照夜玉狮子,但这几匹马倒也精神得紧,这才是咱们堂堂西厂该有的作派嘛!”
马匹高大神骏,虽然并非纯色,但也相当难得,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喂养的战马。
“不瞒公子,借,借的。”王瑛老脸通红,人都差点养不起了,哪里还养得起好马。
为了配合公子的这次行动,也为了不丢方公子的脸,这才拉下老脸去借了几匹好马。
“靠!又是借的,老王,你面子倒也不小嘛!”方唐镜险些笑出了猪叫声。
不过倒也十分好奇,以西厂的人憎狗厌,哪家勋贵会借出自己的好马?
“借谁的?”
“借王总宪的。”
王总宪?方唐镜想了一会,哦,原来是王越老大人,不对,此人现在还不算老,也就五十刚出头。
王越此人倒算是成化朝的奇人,以文人提督总制三边数十年,屡获大捷,此时正因红盐池大捷朝廷功大赏薄,且又被人弹劾滥杀冒功,称病回京城养病。
不过朝廷仍是加了他一个左都御史,让他掌管都察院,兼都京城十二团营。
此时还有一个左都御史李宾,因而王越的正职业其实是掌管京城十二团营。
左都御史人称总宪,所以王千户说王总宪的时候,方唐镜才会很是想了一下才弄清楚其中关系。
而京城十二团营则是隶属于御马监,汪直是御马监统领太监,两人自然就是同事。
汪直以非司礼监出身统领西厂,本就是皇帝破例,加上汪直发起疯来谁都敢惹,不但商辂内阁被他整垮台,连当时司礼监的三号人物黄赐专权贪贿也被汪直除去。
王越老大人虽是两榜进士出身,但性格刚强,正是那种不平则铲,不服就干的性格。
汪直行事很对王越老大人的胃口,又是搭档,两人自此相交莫逆。
事实上,在后来的历史里,王越老大人还和汪直两人率两万精兵数千里奔袭,昼伏夜行二十七日奔袭威宁海,大胜鞑靼小王子部,小王子仅以身逃,其妻子尽皆战死。
其后,又与汪直合作成就了黑石崖,延绥等等大捷,都是主动出击,将建州女真(即努尔哈赤他爷爷一脉)打得满地找牙,实是大明领兵官与监军最好的典范。
可见大明从不缺能打的文臣,缺的是能打的监军。
最鲜明的对比便是再往后的天雄军卢象升,若非监军制肘,又岂会惨败?以至于葬送了大明最后一支最忠诚最能打的军队,不然或可挺得过去。
王越这里也分外可惜,后来汪直垮台,王越受牵连削职为民,错过了将努尔哈赤他老爹一族斩草除根的机会。
王越此时虽称病在京,不过心却始终是向往边关的。
带兵打仗的人没有不喜欢宝马的,王越家里多养有良驹才是应有之义。
“原来是王大人,下次借匹好点的,不过还是要低调点,不要借什么汗血宝马之类的,弄一匹照夜玉狮子就算了。”
还惦记着汗血宝马?照夜玉狮子?
王千户抹了抹冷汗,这些可都不是凡马,连皇上的御马监都没有的好东西,你想上天么?
此时的一匹好马,相当于后世的跑车,绝对拉风拉眼球拉仇恨。
方唐镜心情大好,找了一匹看起来最神骏的大白马,一踩马镫,便翻身上了马。
“公子好身手!”虽然方唐镜上马的动作倒也算利落,明显也比一般人强了许多,虽然比大伙差得远,却也算是公子哥里的翘楚,大伙自然极给面子,顺手送上一记马屁。
方唐镜有些得意,那是当然,哥可是实战派,上过战场的!
亲昵的摸了摸马头,方唐镜熟练地一夹马肚,“驾!”
大白马一声轻嘶,四蹄腾空,撒着欢地跑了出去。
风驰电掣,又稳又平,端的是百里挑一,训练有素的良驹。
“公子好骑术!”
“公子好赞!”
”公子真真是人中之虎,名士之花!“
“公子,跑错方向啦,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