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眼看着告一段落,纪心言刚松下心。
这时,一名司使上前,对韩厉抱拳道:“大人,有个人还没死。”
这个还没死的就是石主簿本人。此时他紧闭双眼,硬邦邦地躺在地上。
纪心言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死没死。
韩厉走过去问:“还有救吗?”
原野上前,右臂托起这个五十来岁胖乎乎的男人,翻翻他眼皮又搭上脉搏,一番检查后摇头道:“撑不过半柱香。”
韩厉道:“那就弄醒吧。”
原野听令,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了粒丸药,送到石主簿鼻孔,随手捡根树枝顶了进去。
之后他将石主簿立起半个身子,对着他胸口拍了一掌。
只听哼地一声,石主簿悠悠转醒。
纪心言看得目瞪口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原野扶住石主簿胖胖的身子,指着纪心言,调侃道:“主簿大人,你看看,杀你的是不是她?”
纪心言在心里默默骂了他一句,并不担心,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凶手。
她挺直后背,一脸坦然,绝不能让人觉得她心虚。
谁知石主簿看到她后,突地双目圆瞪,一只手颤颤巍巍朝她伸过来。
纪心言只觉一股凉意从头顶滑了下去。
大哥,您有话快说,可别在临死前瞎指,会出人命的。
她灵机一动,快步上前,顾不上掌心的伤,忍着疼一把握住石主簿肉乎乎的手。
“老爷!老爷!太好了,您还活着!”
原野被她迅捷的动作唬了一下,瞟她一眼。
石主簿听到她声声呼唤,突然来了力气,两只手一起反握住她,嘴唇剧烈抖动。
“安……安……安……王……”
他可能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纪心言觉得手指都快断了,再加上伤口的疼,哪还听得清他说了什么。
但她听不清,原野听清了。
他们这些搞特务工作的,对专有名词格外敏感。
“安?安什么?安王?”他问。
但石主簿只盯着纪心言,口中念着一个字“安”,之后两眼一翻,彻底死了。
原野伸指试他鼻息,又按了脉搏,朝韩厉摇摇头。
纪心言觉得主家死了,还死在自己面前,作为一个婢女,应该很伤心才对。
于是她哭道:“老爷,老爷,您别死啊,大人来救我们了……”
原野凿眉瞅着她,嘀咕道:“老子死了儿子都未必哭成这样。”
纪心言听见,意识到自己初次演戏情绪过头,便收了收。
这时,那位长相不错的韩大人轻飘飘开口了,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
“看你这么伤心,倒是难得忠义。”
纪心言抽泣道:“老爷对我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他又说,“不如送你下去,继续陪伴你家老爷?”
……靠!
远处传来马蹄声,之前派出去的那名司使带着知县回来了。
中年男人穿着官服,头带官帽,骑了匹个子不高的白马,跟在炎武司司使身边像是大人带小孩。
他身体微胖,平日大概不常运动,整个人半趴在马背上,几乎抱着马脖子,头上乌沙都被风吹歪了,姿态颇是狼狈。
到了近前,他勉强勒住缰绳,连抓带滚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踉跄着跑到韩厉身前,一撩下摆跪了下去。
“下官东阳知县刘全,不知大人来此,接……接待来迟,还请大人赎罪。”
纪心言有足够理由怀疑,刘知县刚才要说的是“接驾来迟”。
她刚刚还唾弃自己下跪求生的举动,有刘知县一比,心里顿时平衡不少。
不是她膝盖软,实在是封建社会误人啊。
韩厉皱起眉,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这一跪,冷道:“刘大人,大家同朝为官,为皇帝效力。大人这样子,是嫌韩某命太长吗?”
“下官不敢,不敢。”刘知县赶忙站起来,弯腰拱手。
纪心言有点同情他。
当今圣上的父亲,也就是先皇,皇位来的不好看,总觉得有人暗中想推翻他。
为了更好地监视文武百官,他亲手建立了一队近卫军,起名炎武司。
明面上,炎武司负责皇帝的安保工作,实际上,他们是皇上用来御下的利器。
他们代替皇上缉查百官,打击异党,既可进言,又可打仗,兼文武两官之事,虽只有三四品,权力却极大。
他们可以不问证据,只凭怀疑,就把人抓入内牢审问。
嫌犯一旦进了内牢,少说掉层皮。在里面溜上一圈,小罪变大罪,无罪变有罪,端看皇上想让你有几成罪。
炎武司就是皇帝手中的刀,专门替他杀那些他不喜欢的人。
先帝去世后,当今圣上进一步扩大炎武司,将其分为左右两司,共有各级司使万余人。
最高长官有两人,即左右督卫。这二人时常与皇帝密谈,与皇上相处时间比朝中重臣要多得多。
像知县这种七品芝麻官,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对他们来说,见左右督卫和见皇上当真差不多。
韩厉便是左督卫。
想这刘知县平素美滋滋地坐在衙门里,有人伺候着,处理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忽然有一天,一名炎武司司使从天而降,立令他马上前往凶案现场,并表示,左督卫正在现场静候。
换谁不得吓掉两个胆。
刚刚他那套动作应该是由心而生,下意识的自保行为,可惜用力过猛,韩厉不买账。
此时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惹了韩督卫不满,刘全咽咽口水,瑟瑟起身。
“不知大人……”
韩厉打断他的话,朝纪心言抬抬下巴,问刘全:“你认识她吗?”
纪心言听闻,小心脏立刻怦怦跳。她不想让人认出自己,穿越来的就怕遇上熟人。
她紧张地看向刘知县,刘知县也紧张地看向她。
刘全刚刚并没注意到身边这个年轻姑娘,此时一眼看过去,见她穿着布裙,头发凌乱,额角还受了伤,脸上身上不知从哪溅了些血,着实又脏又乱。
但忽视掉这些外部因素,仔细看去,眉眼倒是相当精致。
分辨了会儿,刘全惊道:“这不是杏花吗?你怎么,你的脸受伤了?”
……杏……杏花?
这名是认真的吗?
还有,好歹是个知县,别人家的丫鬟记这么清楚干嘛?
纪心言一时哑口,不知该从何槽起,只听韩厉笑道:“刘大人对别人家的丫鬟这么关心。”
看吧……
刘全擦擦额头上的汗,不敢隐瞒。
“大人见笑。我之前对杏花确实有所留意,还向石主簿要过人,不过被石主簿拒绝了。也就留意过那么一两次……”
“哦?”韩厉好奇地扫了眼纪心言,又问刘全,“那你可知石主簿人在何处?”
刘全道:“他带着亲眷上京述职,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东阳地界……”
说到这,他忽然顿住,看了眼纪心言,大惊失色。
“难道这凶案,与石主簿有关?”
很快,刘知县便看到了石主簿尸体。
昨日还与自己交谈过的大活人,一夕之间阴阳两隔,难免唏嘘。
回忆起石主簿自捐了官,便一直在自己手下任主簿,说起来时间也不短了。
他为人圆滑,又很能伏低做小,在府衙混得不错。
再加上商人心思活,两三年下来,原本捐官的两千两银子竟收回了七七八八。
但这些钱,他也没留住,基本都用来打点了。
尤其是偶有上级官员来东阳县视察,石主簿总会积极配合。
上个月,也不知他找到什么门路,竟得了京城大人物赏识,叫他上京述职。
石主簿接到命令后,开始变卖家产,遣散奴仆,显然不打算回来了。
说是述职,其实是要高升了。
刘知县说到这,口气还有点酸的。
他擦擦额头,转念又想,人家命都没了,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韩厉嘴角勾了勾,笑得鄙夷,却没说什么。
这年头,连收受贿赂都可以光明正大讲出来了,还美名其曰“捐官”。一个七品知县居然羡慕一个九品主簿。
“那这位许秀才你应该也认识了?”韩厉问。
刘知县自然也认得许老三,巧得是,他还认得黑子,那家伙成日惹事,没少往县衙大牢跑。
三方证词互相一对,真相基本出来了,许老三也认了罪。
纪心言总算彻底放心了,别的不提,至少眼前这个案子算是破了。
县尉带一队人小跑着赶过来,收拾残局。
有韩厉在,刘知县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不停地用袖口试汗。
韩厉扫他一眼,道:“现在不过刚刚入春,有这么热吗?刘大人不会是心虚吧?”
刘全赶忙回:“大人说笑,下官是体虚,体虚,绝非心虚。”
纪心言暗自摇头,这刘大人实惨。
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嫌疑虽然洗清了,但是作为一名刚刚穿越来的新兵蛋子,要啥没啥,只有一身带血的衣服。
接下来可怎么办?
这时,刘知县大约是想转移韩厉视线,帖心地将话题引到纪心言身上。
“杏花姑娘接下来准备去哪?”
纪·杏花·心言小朋友只好坦言无处可去。
这回答完全在刘知县预料内。
“杏花姑娘的卖身契应该还在石主簿手上。不过姑娘不必担心,石主簿不在了,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他想了想,又说:“你先到县衙后院暂住,待石主簿遗物清点完,找到你的卖身契后,本官再来安排。”
纪心言却觉得他话里有话,她不懂这个县衙后院是谁都能住的,还是有其它含义。
毕竟刘知县曾经“向石主簿要过人”,自己贸然答应可能会徒惹麻烦。
但她现在确实没地可去,又一身血,总要找地方收拾一下,换套衣服。
思及此,她瞄了眼韩厉,小声问刘知县:“韩大人也住县衙后院吗?”
她觉得自己声音已经很小了,但韩厉还是听见了。
他接道:“有些细节需要再审,住县衙办事方便些。”
纪心言明白,六字血书这么重要的情节,肯定不能随便听他们说说就放过了,总要再三确认过,只是可怜了许老三,少不得多受点苦。
刘知县额头汗更多了,点头哈腰道:“大人不嫌弃就好,下官这就让人去收拾。”
“那就一起走吧。”韩厉看向纪心言,笑道,“杏花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纪心言(磨刀):谁再叫我一声杏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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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在每天中午12:00,请假会提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