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签押房,岑国璋的脑子里还萦绕着尤得贵刚才那近似荒诞的举动。
苟一时等两百多人被灭口的消息,反倒只是从他心里刷地一声飞过,毫无波澜。不是冷酷,而是他早就料到如此的结果,反倒没啥悬念了。
尤得贵刚才那些举动,开始时岑国璋不是很理解,觉得太不可思议。可是与茅易实交谈两句,被他的话点醒了。这是一个被长年压制,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吏的最后疯狂。
岑国璋老早就知道,县丞这个位置,真的很惨。上面有说一不二的知县压着,下面是分掌东西六房的主簿典史架空着,光杆司令一个,命令都出不了他那个西偏院。
要是生性豁达,与世无争的人坐这个位置,还能乐得逍遥。偏偏尤得贵是那种志高才疏的野望之士。这就要了他的亲命。原本富口县典史空缺两年,他还有机会分掌西三房。偏偏胡思理是个城府很深,又会算计的家伙,通过田师爷遥控西三房,就是不让你尤得贵闻到腥味。
五年了,正如茅易实所言,在这种情况下被折磨五年,尤得贵没有得抑郁症,已经是奇迹。熬到现在,尤得贵可能隐约察觉到自己“来日不多”,被人刺激和诱导着演出这么一出荒诞剧,小宇宙爆发一次,确实合情合理。
被自己和茅易实迎头一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雄心壮志被击得粉碎,尤得贵会不会真得抑郁症,岑国璋暂时管不了。他现在担心的是,过不了多久,自己会坐上县丞那个位置,到那时该怎么办?
韩苾答应把宋公亮扶上典史的位置,在这点上自己比尤得贵要强些,至少不是光杆司令。可是有胡思理这尊大神在上面坐着,自己和宋公亮也不好太过往密切,“狼狈为奸”。
真要浪得过火,被胡思理认为威胁到他的权威,一份公文,随便编个理由,不用去吏部,直接在藩司转一圈,就能把自己或宋公亮调出富口县。
学尤得贵那样韬光养晦?呵呵,自己的野心可比尤得贵强烈多了,真要是那样蛰伏两年,说不定要比他更早失心疯,或者得抑郁症。
看样子,又要去拍一拍韩老大人的马屁,请他帮忙助自己越过这道该死的门槛。自己早点成才,也能早点帮上他不是。
到现在,岑国璋觉得自己醒目地投靠韩尚书,算是一招明智之举。
就算他可能有巨大的政治风险,也不是现在的自己能考虑的。先给自己弄辆自行车再说,不要去操心人家的跑车油耗太高,对环境有影响。
一下午,岑国璋就是这么胡思乱想过去的。
直到回到家里,脑子有点懵懵的。看到满脸温柔的玉娘,还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岑国璋将这些玩意从脑海赶出去,放下心思去享受这温馨和轻松。
“老爷,那位厨娘我已经请到了,只是人家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得再等个十来天。”饭桌上陈二婶首先禀告了一个好消息。
听陈二婶把那厨娘吹得神乎其神的,好像随便什么材料,经过她的手就变成了龙肝凤髓,岑国璋是无所谓。你味道再美,做出的菜有鸡精鲜?你手艺再好,有麻辣火锅刺激?
我已经是看遍世间百态,尝尽人间滋味,什么东西都很难打动我的心,嗯,除了玉娘的温柔。
倒是俞巧云在那里跃跃欲试,对于吃货一枚的她,来了新厨娘,就有机会尝到新的菜肴,何等的美事,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相公,宜山县老家来信了。娘舅和迅哥这月初六搭船出发,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能到富口县来。信上说,娘舅只带了两位后生崽过来,一个是岑家族里的,一个是唐家族里的。”
“看来娘舅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有了勇于改正的决心,难能可贵。等到了后,我再听其言而观其行。要是他真心悔过,我就原谅他,以后还是我的好娘舅。”
在这个年代,血亲姻亲属于比较靠得住的联结关系。大顺律都有规定,犯大罪重罪者,血亲姻亲都是要受牵连的。自己以后在仕途上打拼,没有几个族中人在身边帮衬,外人还以为你品行卑劣,连族里人都不愿帮你。
要是被人认为六亲不认、恩绝族里,你就等于是社会性死亡,仕途百分之百完蛋。
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听到两更声响,岑国璋吹灭油灯,从书房里出来,往北屋卧室里走去。
看到岑国璋进来,和玉娘一起绣东西的陈二婶、俞巧云,识趣地起身告辞。一个自去歇息,一个跑去打了一盆热水回来,伺候岑国璋泡了个热水脚后,端着盆出去,也自回偏房睡觉。
卧室只剩下岑国璋和玉娘两人。
岑国璋解下外衫时,看到收拾床榻的玉娘心神不宁,心头一动。昨晚回家时就察觉到玉娘心绪有些不宁,只是当时自己小别胜新婚,急吼吼地要缴纳公粮,结果忽略了。
自己出差这段时间出什么事了?
嗯,自家没有二楼,更不临街,不可能开窗户把竹竿掉到街上砸人头。
岑国璋不动声色地问道:“娘子,最近在家忙什么?”
“就是绣绣东西,看看书,还有就是隔两三天去一趟韩府。”玉娘微笑着答道。
“家里没有叫王婆的人来拜访吧?”
“王婆?没有啊。我们家附近没有叫王婆的邻居啊。”玉娘好奇地问道。
那就好,不用担心被叫“大郎,喝了这碗药吧”。岑国璋暗舒一口气,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晚和今夜,娘子都有些心神不宁,不知出了什么事?”
玉娘也长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瞒不过相公这双如神目一般的眼睛。唉,这几日我心神不宁,实在是这事不知道该跟谁说。相公回来了,我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事,时间还早,娘子尽可慢慢说。”
“相公,五日前,韩府二少奶奶邀请我过府去一聚,我带着二婶和巧云就过去了。”
岑国璋坐在床边,搂着玉娘的香肩,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