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牛知府一直在袖手旁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受了好友眼色,哈哈一笑,也即好言相劝,说了一大堆贴心话抚慰老头一番,以示相助之意。话里对那宣抚使董大人却不多说,这老牛粗中有细,甚知为官之道。
二人轮番抚慰,姜老先生这才宽了心,余思仍未消,轻叹一声:“官大压死人呀,老朽迫于董大人官威,本已心灰意冷,怎奈二位大人盛情,老朽不敢辜负大人们期望,看来这书还是要教下去了。”
说罢故作无奈叹息一声。
令狐长思接声道:“先生心胸坦荡,忍辱负重,让我等很是敬佩,以后犬子还要你多加费心喽。”
姜老先生一哂:“其实今日来此老朽别无它意,只想化解令郎和蔡青的仇怨,若二人和平相处,老朽何须费这般心思。”
“先生之言极是,这才是根本之法。”令狐长思颔首:“先生放心,我会教导劣子处世之法,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姜老先生舒一口气,点头道:“我相信令郎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能做到,只是担心那蔡青啊。”
说着,脸上又挂起一抹忧丝:“昨日在董大人府中,老朽本想为二位公子哥调和调和,那料那蔡青仗着干爹气势咄咄出言不逊,口口声声来私塾读书就是为了刁难令郎,让老朽很是诧异,实在不知令郎与那蔡青究竟有什么过节,竟是如此欺人太甚?”
一听这话,小健哥气炸了肺,忍不住破口骂娘:“他奶的杂种狗,那个浑小子就是无端找茬,小爷根本就不认识他,连他娘都不认识,哪里有什么狗屁过节?”
一时气急,满口脏话。
小健哥痞性难改,竟然在老师面前骂出了这种难听污言秽语,虽觉不妥,可是吐出来的话可就收不回去了。
令狐长思先前数次出言警告,小儿依然不长记性,心中气急,就要起身鞭笞劣子。
幸得姜老先生及时劝阻:“这孩子就是这个性格,率性而为,口无遮拦,不要责备他,况且本就令郎占理。”
令狐长思摇头而叹:“胡言乱语,有辱斯文,还有什么出息。”
姜老先生对待顽劣少年却有着自己的一套独特看法:“教书育人要因循利导,慢慢加以疏导,方可水到渠成,这孩子虽然顽劣,但性格使然,率直磊落,其实还是挺聪明的,日后只要加以正确引导,还是一块可造之材,定能成大器。”
姜老先生的话让令狐长思颇感惊异,平生头一次听有人夸赞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我儿竟是可造之材?还能成大器?感动地差点流出鼻涕来。
转首面向小健哥,厉声道:“老先生这么夸你,还不快快叩头答谢?”
小健哥一愣神,连忙跨前一步,二话不说,倒头就叩,连叩了三个响头:“老师还是您了解我啊,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你就是我的伯乐呀。”
没想一向对自己严厉的老头儿心底竟是如此欣赏自己,这让小健哥深受感动,别说伯乐,差点就叫老祖宗了。
姜老先生捋捋胡须,面色带笑:“起来吧,我只是对你稍作评价而已,以后有没有出息还要靠你自己把握。”
纵是如此说,小健哥听得出来老师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恭谨十分道:“谢谢老师教导,学生一定谨慎地把握自己,把握明天,把握未来,争取早日成为国家栋梁之才,也好让老师脸上添光。”
姜老先生欣赏的就是小健哥浑身散发的一股机灵劲,含笑而语:“老师对你有信心。”
令狐长思见儿子铿锵有声,精神饱满,也感喜悦:“老先生,您可高夸小儿了,小儿日后能有出息,可是拜你所赐了。”
姜老先生道:“令郎虽然顽皮有之,可是优点同样有之,为人处事哥们义气,在学子间甚有威信,可见其领导之才。性格刚强不畏强权,敢与恶人斗争,可见其勇气可嘉。从不顶撞违拗师长,可见其知礼知节。而且做事有谋有略,敌强我弱之时,能扬长避短机智应对,并不鲁莽行事,可见其聪明之处。”
说到这里一顿。
令狐长思有点发愣了,我儿这些优点为爹的怎么就没发现呢?
只听姜老先生继续道:“不仅如此,令郎还团结同学,乐于助人,在学子间人缘极佳,学子们对他言听计从,他若不来上课,学堂则空无一人,他若往板凳上一坐,身边则是趋之若鸭,魅力如此,连老朽这个为人师的都自叹不如啦。
令郎的这些优点多不胜数,那日学堂里与蔡青的较量,聪明才智淋漓尽致的发挥可让老朽大开了眼界,由衷地欣赏。”
这到底是在夸奖儿子,还是贬斥儿子呢?
令狐长思有点糊涂了。
这些话难道是从大智大德的姜老先生口中说出来的吗?还哥们义气团结同学呢,还不畏强权勇于和恶人作斗争呢,还敌强我弱扬长避短呢,还人缘颇佳趋之若鸭呢。
“学子们对他言听计从,他若不来上课,学堂则空无一人,他若往板凳上一坐,身边则是趋之若鸭。”尤其是这句话,意味太浓了。
这不是在批评我儿组织同学罢课么?
一边的牛知府禁不住乐呵起来,老头子这一通点评说得好啊,非常客观地评价了臭小子。
聪明的小健哥听出老师的意思来了,老头子这是在变着腔调训教小子呢,心里乐了:“嘿,这老头儿平时扳着面孔一副苛刻老夫子样,没想也有风趣的一面,打诨逗趣有一手,想必骨子里也有不安分的因子,想来年少时也是调皮捣蛋一份子吧。
嘿,说来也是同道中人呐。”
小健哥可算在老头子身上找到共同点了,暗呼带劲,忍不住叫声:“老师您说得太透彻了,把我心肝肠肺都看透了,学生好崇拜你奥。”
姜老先生捋须淡笑,唤小健哥近前,爱抚地摸着脑壳道:“小子调皮机灵如我当年,为师很欣赏你。”
果不其然。
败了!
说着又转向令狐长思,笑问:“令狐大人,你说老朽说的对吧?”
令狐长思继续发愣,目光愕然,面前这人还是德高望重的人师么?
牛知府这时来了兴致,开口了:“没错没错,这小子够机灵,还是老师最了解学生,您的话老牛深表赞同。”
令狐长思又惊愕地侧了牛知府一眼,转向姜老先生道:“老先生,别的我也不发表意见了。刚才听你话里好像在说犬子组织罢-课,果有此事?”
姜老先生道:“然,不过这事另有其因,老朽也不好隐瞒,实话实说,令郎是班里学仔的头儿,只要吆喝一声谁敢不听。
今日老朽一早赶去学堂,却见教室空空如也,唯有蔡青一人,那场面可谓荒凉极啦。”
听闻此语,小健哥心里那个高兴啊,今天早上号召众学弟旷课就是为了给姓蔡小子一个脸色,果然小子中招。
令狐长思听出了话外之音,气愤之极,霍地站起身来,手指小健哥道:“你……你这个混小子,刚才还表扬你两句,你就瞒着为父偷偷旷课了,还有出息呢,出息都到哪里去了?”
越说越是气愤,上前就要抡巴掌。
姜老先生连忙起身,架住令狐长思胳膊,小健哥见机赶紧躲到老师背后,告饶道:“今日孩儿并非有意罢-课,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那个蔡青小子。
老先生,你也知道的,有那小子在,这课没法上呀。”
小健哥一边躲避,一边向老师哭诉。
姜老先生解释道:“令狐大人切莫着急,且听老朽把话说完。”
令狐长思这才罢手。
姜老先生继续道:“令郎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并非有意为之,老朽理解他的想法。”
转而对小健哥训诫道:“你对蔡青有成见,为师可以体谅,但你把个人恩怨带到学堂就不妥了,如果都像你这样,把学堂当成发泄个人怨恨的地方,那学堂岂不成了战场?为师究竟是教书的先生呢,还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呢?
小子,为师让你选,你要先生还是将军?如果要将军,就请另请高明吧。”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啊,小健哥连忙谢罪:“老师教训的是,小健知错了,小健再也不做傻事了就是。”
姜老先生笑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说着,面向令狐长思道:“令郎识大体,知错就改,是个好孩子,定会慢慢进步的。”
令狐长思只是摇头。
姜老先生继续教导好孩子:“为师知道你受人欺负,心里一定憋着委屈,恨不得痛快地发泄出来。可是时机不到,何必急于一时呢,有道是,智者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情,愚者却总想在狭路上与敌争个你死我活。
为师不想和你讲太多道理,最后送你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望你自悟。”
老头子这话说得有点智商,小健哥却有着另种解读——智者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残忍的事情,勇者却总想在狭路上与敌争个你死我活。
小健哥明白老先生意思,无非就是劝自己息事宁人,担忧自己日后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故而以智言训教。
老师之言不可不听,必须遵守,小健哥毫不犹豫应声道:“老师大智之言,小健铭记在心,课堂之上,从今往后,我忍,拼命忍住不和蔡青争斗就是。”
这话说得有点不牢靠,万一拼命了还忍不住咋办?
忍不住了,那就,智者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残忍的事情,勇者却总想在狭路上与敌争个你死我活吧。
小健哥的小心思只有鬼听得出来。
姜老先生一时竟没听出话意,竟还露出了欣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