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史那祢尔敲定交易细节,席云飞没有在马场过多逗留,如今内城事务繁多,在马周还没有到来之前,许多事情都要他亲自拿捏。
出了马场,席云飞望了眼不远处的龙门大街,除开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这几天倒是都艳阳高照,不过北风依旧刮得凌冽,但丁老大带领的施工队却是没有停工。
坑坑洼洼的龙门大街没有了以往的繁华,但这只是暂时的,等水泥路修好了,席云飞相信,那些商贾依旧会回来,因为这里有他们意想不到的巨大商机。
席云飞嘴角微微上扬,为自己描绘的美好前景喝彩。
身后,裴明礼看了看天色,走上来说道:“郎君,您与裴管事约好未时在紫云轩会面,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
“哦?”席云飞抬手看了看手腕,几杯黄汤下肚,这脑子就迷糊了起来,努力正了正神,席云飞双手背负,道:“那就过去吧,去见见你说的裴氏恩人。”
河东裴氏,始祖为嬴秦始祖非子。
非子之支孙封:pei(原字为上非下邑)乡,因以为氏,六世孙皆以“裴”为姓。
后裴氏分为三支,分居河东、燕京、西凉等地。但考其谱系源流,皆出于闻喜之裴氏,故有“天下无二裴”之说。
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也是中国历史上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隋唐时期,虽然五姓七望声名显赫,但是一些老牌世家也不可小觑,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氏是一支,这河东闻喜裴氏亦如是。
裴明礼虽然出身河东,但却不是裴氏族人,大抵只是跟着姓裴而已,不过裴明礼对裴氏的崇敬却是与生俱来的,自小也没少受过裴氏恩惠,能够流传千年的世家,在民心的运营上,自然无人能出其右。
席云飞没有调侃裴明礼,毕竟雪中送炭的小恩小惠,往往比锦上添花的大恩德更使人记忆深刻,贫农出身的裴明礼如此推崇河东裴氏,也是情有可原。
不多时,二人施施然走进紫云轩,因为修路的关系,如今紫云轩门可罗雀,但一楼大厅依旧有人鼓瑟琴鸣,唱着这个年代独有的诗歌。
大厅里,三三两两坐着一些本地的豪绅,都是习惯了到紫云轩消遣的主,对于席云飞的到来,也是见怪不怪,微微点头便算是见过了礼,毕竟隋唐对于礼节并不太重视。
二人轻车熟路,来到三楼包厢,推门进去,包厢里已经有两人坐在胡桌旁恭候多时。
裴明礼见到来人,脸上甚是欢喜,将席云飞领到主位坐下后,急忙介绍道:“郎君,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过的裴管事,也是带我入行的恩人。”
裴明礼所说之人,面白无须,双目不大,但炯炯有神,法令纹虽然明显,但看得出来,保养的不错,从眼角的鱼尾纹看,这人应该四十出头,在这个年代算是老人家了。
这裴管事也是客气,裴明礼介绍完他后,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席云飞做了一个揖,开口道:“在下裴庆,见过席小郎君!”
席云飞没有那么多礼节,示意他坐下,客气道:“裴管事勿需多礼,既然是明礼的旧识,那便是我下沟新村的朋友,来,先坐。”
裴庆颔首一礼,坐下后,指着另一个青年,介绍道:“这位是裴铭,我的······”裴庆顿了顿,才道:“我的助手,以后还请小郎君多多关照一二。”
“哦?”席云飞闻言一怔,这年头师父带徒弟都这么用心的吗?关键这个助手还是坐着的,这裴庆是不是傻,当自己好忽悠,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好伐。
从自己进门开始,光幕上一直显示有玉石可以吸收,而且方向就是面前这个小青年,席云飞无语,这裴铭一定是河东裴氏的嫡系子弟,估计是出来历练的富二代。
只是让席云飞诧异的是,这小子从见到自己到现在,一直表现得谦虚有礼,就连刚刚裴庆介绍他时,都是一脸恭敬的起身朝席云飞做了一揖。
席云飞若有所思的看向裴铭,年纪应该与大哥席君买差不多,个子不是很高,长相只能说中等偏上,唯一让席云飞另眼相看的,应该就属他的演技了,这小子不简单啊,能屈能伸。
“咳咳。”或许是见席云飞一直盯着裴铭看,裴庆生怕席云飞看出端倪,急忙咳嗽了两声,开口道:“小郎君百忙之中抽空相见,裴某甚感荣幸,便以此薄酒,敬小郎君一杯吧。”
说着,直接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虽然是十来度的绿蚁酒,但架不住他喝酒干脆,席云飞也不好意思盯着裴铭看了,举起酒杯也回了一口。
一旁,裴明礼举杯共饮,喝完后笑着说道:“河东多石炭,这次将裴叔唤来,便是就这石炭之事,想与裴叔合作,我家郎君一会儿还要去矿上巡查,不若我们就长话短说?”
席云飞点了点头,想起手上一堆杂事就头疼,说道:“不错,就长话短说吧,具体的合作细则,我已经让明礼给你们看过,不知道裴管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裴庆没想到这么快就入了正题,从怀里掏出一份手册,正是之前裴明礼交给他的合作细则。
裴庆看了一眼裴明礼,又转头朝席云飞看来,开口说道:“内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让裴某疑惑的是,为什么郎君非要采买河东的石炭,据我说知,这朔方等地也能挖到石炭不是吗?”
席云飞嘴角一抽,心道陕西的煤炭再多,那也没有山西多啊,而且你们那边很多大矿都是露天的,我这里都特么埋在地下,想挖也要有那个能力啊。
不过嘴上还是要委婉一些的,席云飞故作淡然,道:“一车石炭在河东值多少钱?”
“这?”裴庆与裴铭面面相觑,前者苦笑一声,道:“若是石炭,当真不值钱,在河东,满地都是,这东西虽然能烧火,但是有毒,普通人家轻易是不敢用的,而且拿去炼铁,那铁器也莫名的轻脆易折,所以石炭卖不上几个钱。”
席云飞嘴角微微上扬,煤炭炼铁还是可以的,不过要练出好铁或者钢,就需要将煤炭炼成焦炭,这个过程还要几百年的发展,如今没人知道也是正常。
见裴庆和裴铭都怔怔的看着自己,席云飞也不卖关子,道:“我也曾想过直接在朔方采挖石炭,但是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城北的那座石炭矿,只是挖了几天就挖不动了,一是储量低,二来便是开采难度太大,得不偿失。”
裴庆闻言点了点头,倒是理解席云飞的想法,石炭本就不值钱,还要费那么大成本去开采,到头来就有点本末倒置了,倒是花点小钱从河东购买,可能还更省心。
裴庆思忖片刻,颔首说道:“既然小郎君有意采购石炭,那我裴氏也不是不能提供,依照小郎君这份合作细则。”
裴庆扬了扬手上的手册,接着道:“一车石炭重五石,定价三百文,若是在河东算是我占了郎君便宜,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从河东到朔方,最近也要五天路程,当然,我说的是牛车的速度。”
席云飞‘嗯’了一声,陕西与山西就在隔壁,中间隔着黄河,闻喜在后世的运城,不过裴庆不打算从老家发货,而是从就近的吕梁,途中也就是跨越黄河有点耽搁,其余路段倒是一路平坦,满载石炭的牛车,五天从吕梁到朔方绰绰有余。
裴庆接着说道:“若是一车三百文,不瞒郎君,扣去人工畜力成本,我赚不到五十文啊。”
席云飞不知道裴庆这个所谓的人工成本是怎么计算,不过他知道这老小子要涨价。
顿了顿,席云飞不给他绕弯子的机会,直接把已经想好的说辞拿出来,道:“既然裴管事觉得不合算,那我换个说法。”
只见早有准备的裴明礼从一旁拿过几个小小的陶罐。
“这是?泡菜?”
发出惊呼的是一直没说话的裴铭。
席云飞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裴铭,才说道:“有人识货那就再好不过了,眼下已经入冬,这泡菜值不值钱我不多说,本来在长安,我一罐只卖三十文,当然,是出厂价。”
“这泡菜,是小郎君制作的?”裴铭难以置信,这泡菜他也只是在祖父的寿宴上有幸吃过一碟,当时便为这酸爽的口感折服,吃多了肉食,还有寡淡的水煮菜,一口酸菜下去,那种满足的口腹之欲让人回味无穷。
席云飞心中好笑,这裴铭从进门开始就隐藏得很好,怎么如今反而失了方寸,这泡菜当真有这么大威力吗?
一旁,裴明礼朝裴铭颔首说道:“这泡菜的确是我家郎君所产,而且如今朔方的工坊已经在施工建设,要不了多久,便有源源不绝的泡菜生产出来。”
裴庆和裴铭相视一眼,前者问出关键问题:“这泡菜顾名思义,泡的便是生鲜蔬菜,可是如今天寒地冻,恕裴某冒犯,难道小郎君······”
冬日里种出青蔬的方子不是没有,如骊山的温泉果园,如喜爱花草之人开辟的温室,但是那都是少量种植,如席云飞这样开坊布市,没有一定的产量根本不可能。
席云飞与裴明礼相视一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道:“这一点裴管事勿需担心,我保证泡菜货源不断便是,你还是想想我们之间的交易吧,三百文一车石炭不够的话,我换成十罐泡菜换你一车石炭如何?”
“当真?”裴铭又插嘴了。
裴庆蹙眉看了他一眼,裴铭才收拾心情,恢复淡然模样。
不过席云飞还是朝他应道:“当然是真的,三十文一罐泡菜,这便是我的出厂价,不管你们在河东卖多少钱一罐,都跟我没关系。”
裴铭闻言脸色一喜,刚要说话,旁边的裴庆又咳嗽了。
“咳咳。”裴庆无语的看向席云飞,开口说道:“小郎君好手段啊,这泡菜在河东可是千金难求的稀罕物儿,你提了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条件,裴某谈了一辈子买卖,还是第一次遇到郎君这么爽快的。”
席云飞呵呵一笑,听他继续说。
裴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席云飞,苦笑着说道:“本来我是想借此向郎君要一些煤炉份额的,看来今日是没机会了,唉。”
“哦?感情您老刚刚兜转了半日,就是为了这个?”席云飞诧异问道。
裴庆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指着包厢角落的两座煤炉,道:“如此神奇的物件,我岂能放过,况且这石炭做的煤球甚是不凡,竟能将石炭中的烟毒降至最低,如此物件带回河东,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不是。”
熟料,他话音刚落,席云飞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裴庆惊愕,疑惑道:“小郎君何意?”
席云飞指着摆放在煤炉旁边的几个蜂窝煤,道:“我这煤炉,可还没有外销的打算,就算你把煤炉带回去,没有这蜂窝煤,你们也用不了。”
裴庆愣了愣,不解道:“这蜂窝煤不就是石炭制成的吗?”
席云飞嘴角上扬,看着裴庆说道:“是石炭制成的没错,可是你刚刚也说了,这蜂窝煤基本没毒。”
“呃?”裴庆一脸困惑,指着煤炉道:“石炭燃烧无毒,难道不是这煤炉之功?”
“······”
席云飞和裴明礼相视一眼,后者急忙解释道:“裴叔怕是误会了,蜂窝煤之所以基本无毒,是因为郎君提供的制作之法中和了大部分毒素,跟煤炉可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哈?”裴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座煤炉,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那些圆滚滚的蜂窝煤上。
“我还以为小郎君将石炭做成这个造型,只是为了延长它燃烧的时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这蜂窝煤······”
席云飞见裴庆若有所思,也不打扰,拿起斟满酒水的酒杯轻轻嘬了一口,等待裴庆的决定。
良久,裴庆正襟危坐。
看了眼旁边神情忐忑的裴铭,朝席云飞说道:“不瞒小郎君,来这里之前,我们也用石炭做了一些形式的蜂窝煤,但那煤球依旧有毒,本来以为是煤炉之功,如今······”
“嗯?”席云飞闻言一怔,随即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喜,不过随即释然,煤炉在朔方得到推广,如今基本有点身家的人都用得起,有人看到其中的商机也是正常。
不说山寨蜂窝煤,就是造煤炉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反正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概念。
裴庆见席云飞眼里的不喜只是一闪而逝,心下稍安,不过随之又是哀叹,因为席云飞越有恃无恐,就越证明那蜂窝煤的秘方不好仿制。
尴尬的对坐了半响,还是席云飞先开口,道:“煤炉我可以卖给你,蜂窝煤也可以卖给你,裴管事也不用多虑,生意归生意,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利字。”
裴庆闻言一怔:“小郎君的意思是?”
席云飞不想过多纠缠,反正拉拢裴氏只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既然他们对煤炉和蜂窝煤有兴趣,那就卖给他们,让他们山寨个够,等到他们真的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再推出更值钱的买卖勾引他们便是。
席云飞点了点头:“石炭的买卖就这么定了,十罐泡菜换你一车五石重的石炭,裴管事没有意见吧?”
裴庆急忙拱手道:“自是没有,还要多谢郎君让利。”
“嗯。”席云飞回了一礼,刚要开口,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顿了顿,才开口继续道:“至于煤炉和蜂窝煤,我也可以卖给你们,本来我的产量是只够覆盖朔方东城的,所以给你们的量会少一些,价格方面就按照市场价,如何?”
裴庆闻言大喜:“这当然是最好!”
席云飞朝他微微一笑,接着蹙眉朝门口望去,脸上异色转瞬即逝,转头朝裴明礼说道:“与裴管事之间的交易,就交给你了,若是有什么变故,你再来找我。”
裴明礼急忙起身,恭敬一礼:“一定不让郎君失望。”
裴庆蹙眉道:“小郎君这是?”
席云飞抽了抽鼻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门口,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两位了,回头等第一批石炭到货,我再好好宴请裴管事,还有这位裴兄弟。”
说完,席云飞便起身告辞,留下裴庆与裴铭面面相觑。
裴庆担心席云飞因为自己仿制蜂窝煤的事情心中不高兴,转头看向裴明礼:“贤侄,这······”
裴明礼也是一脸懵逼,这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尴尬的看向裴庆,解释道:“裴叔见谅,郎君事务繁多,眼下应该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了,还请见谅。”
裴庆也不是迂腐之人,警惕的看了一眼门口,低声问道:“贤侄,我听外城的守军说,这内城是那席小郎君从程将军手中强买下来的?”
裴明礼眼角一抽,呵呵道:“裴叔此言何意?”
裴庆与裴铭相视一眼,后者哪里还有刚刚的谦逊,转换姿势,正色道:“家主对朔方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裴兄也是河东出身,不知道能不能详细告知。”
“你,这位郎君是?”裴明礼一脸惊愕的朝裴铭看去,心种疑惑这人到底是何身份。
裴庆见裴明礼突然局促不安起来,指着裴铭介绍道:“贤侄勿需紧张,铭儿是家主最疼好的世孙,贤侄若是知道点什么,还请告知一二,你邑山分支虽然出了五服,但也不是没有机会重回族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