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能够在隋末动乱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唐王朝的第一位皇帝。固然与历史上那些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有些差距,确实也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他最大的毛病是护犊。
但是他的护犊不是没有缘由的。
对于家人,李渊始终都存着一份愧疚之心。
李渊出身于北周的贵族家庭,排行老四,最小的一个。作为老四,按说唐国公的封号怎么轮都不会轮到他的身上。但是他有着过人的运气,或者说是天煞孤星。他的哥哥一个一个在他幼年的时候竟然全部早逝,在他七岁的那年,他老爹也跟着死了。李家的男儿就剩他一个,还是小屁孩的李渊便承袭了唐国公的爵位。
七岁开始,李渊就在乱世中求存,一路磕磕碰碰,到了杨广即位,受到了杨广的器重,外放为官。
李家祖宅在河东,李渊在外地为官,也不知是习俗还是规矩,李家上上下下都住在河东老家,只有正牌夫人窦氏与二儿子李世民一直跟在李渊身旁,在外边赴任。
当时有个规矩,外放官员允许三年返乡一次,这也就是说李建成、李玄霸、李元吉、李智云这些住在河东老家的儿女每三年才能见上亲生父母一面。
李建成比老二李世民要大上足足十岁,又是家中长子,早已成家立业,没有多少影响,李玄霸是个病秧子死得早也是一样,但是李元吉、李智云等人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年纪小小的他们有父亲跟没父亲没啥子区别。
后来李渊官拜太原留守,天下大乱,决议起兵,暗中通知李建成让他领着家人放弃河东,潜回太原。但不知为何消息走漏,隋兵大举压境。李家祖居逃出来的只有李建成、李元吉两人。
李渊的五子李智云以及李建成的妻子子女也就是李渊的孙子孙女儿媳都惨死在了官兵的刀下。
五子李智云,李渊这辈子就与他相聚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一个手都能数的出来。最小的那个孙子,李渊更是连面都没有见到。
李渊也因此受到了内心的谴责,对于剩余而子女万分宠爱。
李元吉所作所为,李渊心如明镜,却依然包庇纵容,耐心呵护教导。
他这一“失踪”,全无音讯,李渊仿佛老了十岁一般,病倒在了床上。
罗士信作为平阳的未婚夫婿,自然也要跟平阳进宫探望。
武德七年六月十一日,罗士信约好与平阳一同往太极殿探望李渊。
这一年的气候异常,才是夏初还未到最热的七八月份,滚滚热浪已经席卷了整个长安,将偌大的长安弄得跟个大蒸笼一样。
罗士信的体魄强健,耐得住寒冷。在下雪的大冬天里,冲凉水澡跟没事一样。可是应了一句古话,耐寒之人,必然怕热。他对于炎热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稍微活动,身上的汗珠就跟下雨一样的落下来。
这不从右骁卫府邸到平阳的左卫府邸,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只隔了一条街,抄近路不过几百步的距离。骑着赤骠更是眨眼就到,可就是这眨眼的时间,头发苗都湿了。
这几乎已经完全融入这个时代的罗士信突然想到了空调,想着若能待在空调房里,那该多好。
他很不仗义的将赤骠丢在大太阳底下,自己跟着门卫似地,站在右卫门檐下的的阴影处。没有什么效果,但比起在太阳底下暴晒,那可是好多了。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突然从街角转来,罗士信看着有些眼熟,突然一怕脑袋,这不是平阳的马车吗?
正想着,平阳掀开了车帘招呼他上车。
平阳自幼学习骑射,喜欢以马匹代步,本就极少乘坐马车,自从出仕之后,更是将马车舍弃了,就连罗士信也只是见过两三次的样子。直到今日,太阳实在太大。为了自己的皮肤着想,她特地命人回府将马车打理一番,送了过来。停在大门口有点不像样,也就停靠在侧院。
罗士信小跑着上了马车,刚刚坐定,平阳就递了一把扇子过来,顺带还用着手中的扇子给他扇着风。
罗士信感受着轻轻拂来的微风,心中的燥热大为消散,口中任然忍不住抱怨道:“这贼老天也太热了一点,在这么下去我也要弄辆马车来了。”
平阳点头道:“确实呢!这两天我连晨练都不敢了,就呆着书房里看书。不然还没挥舞两下身上就黏滋滋的,好不是滋味。你呢,你比我怕热读了,当真忍受的了?”
罗士信嘿嘿一笑,“我教你个法子,保管清爽自在,莫说是晨练,就算在这大太阳底下练武都不是问题。”
平阳一脸愕然。
罗士信轻声道:“你的院子里不是有个湖嘛,跳到湖里去练,出汗了往水里一钻,保证舒坦。何况这水有阻力,在水中练习比起在陆地上更容易锻炼自身的耐力、爆发力,训练效果比平时还要好些。”
平阳听了大为意动,想不到还有这个办法。
罗士信想了想,带着些许古怪的表情提醒道:“不过有一点要注意了,我们男的没所谓,你们女的这样可不能不留心。让人看光了,我也就亏大了。”
“你!”平阳气极而笑,实在忍不住的踹了他一脚。
两人嬉闹着,坐着马车进了皇宫。
一直来到太极殿附近,平阳开始沉默起来。
对于李元吉的失踪,平阳并没有表现的很是伤感,作为一个女中英雌,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对于生老病死本就看的有些淡。何况她对于李元吉的作为,存在着些许微词,并不是很喜欢那个性格坏到极致的弟弟。
因为李元吉的失踪,齐王府乱作一团,大有树倒猢狲散的感觉。很多李元吉暗中干的缺德事,也跟着传了出来。
平阳也是看透李元吉的本性了。
让她挂心的还是李渊,他得的是心病,这心病无药可医。李渊自己一日不能够看开,他的病就会更加严重下去。
这逼近李渊的寝宫,平阳的心思受到了影响变的沉重。
罗士信也没有说话,一方面是体谅平阳的心情,一方面他自己的心情也有点复杂。作为亲手杀了李元吉的真凶,探望因为李元吉而病倒的李渊,这关系不要太过复杂了。
不过对于除去李元吉一事,他从未有过半点后悔,也没有表现的多少伟大。
杀李元吉的原因就是原因李元吉要杀他,他反杀过去而已,跟为天下除害什么的乱七八糟的大道理给关系。
简单明了!
来到了太极宫的西堂,罗士信、平阳先后下了马车,让人上去通报。
李渊从未拒绝过平阳的求见,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罗士信、平阳在太监的带领下绕过了李渊的卧房,走向了西堂后院。
平阳奇怪询问。
太监躬身道:“陛下嫌寝宫太热了,现在在亭子里纳凉。”
来到了后院的亭子,远远便见一个大胖子躺在了马扎上,四周围着五六个宫女轻轻的给他扇着扇子,边上还燃着安神的檀香。
就算生了病,李渊依然如此懂得享受。
平阳一脸的愕然。
罗士信也是一脸的惊叹。
来到近处,罗士信更是如此,暗忖:“这人靠衣装,马靠鞍,话可说的是一点错误都没有。”
穿着龙袍的李渊,固然有着腰大十围的感觉,但有着一股威严的气概,让人仰视着。穿着一身便服的李渊,身上也有着一股贵气,但现在一身贴着肌肤的内裳,露着大腿的裤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皇帝。
那露出来的一身肥肉,就算躺在马扎上依旧高高挺起的大肚囊,简直就跟市场上卖肉的大胖子一个德性。
不!
比之还有不如,卖肉的大胖子至少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但是李渊病怏怏的躺在马扎上,要死不活的就跟中了瘟疫的鸡一样。
其实最有冲击感的还是平阳,父亲的形象完全崩坏了。
李渊七岁就世袭成了唐国公,开始自力更生,年少老成,弓马娴熟,深得隋朝两帝杨坚杨广的器重,称一句当世英雄也不为过。
平阳自小跟着李渊学习骑马射箭,当时在贵族圈里,尤其是在李渊的社交圈子里,他的箭术骑术都是第一的。所以小小的平阳自小就怀着崇拜的心态跟着父亲学艺。
现在长大了,而且成为了一个巾帼英雌。固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为当了皇帝疏于弓马,日渐发福,不比以前。却万万想不到,自小崇拜的父亲,已经标成了这番模样的大胖子。
这理性上知道面前这位大胖子是自己的父亲,但是感性上竟然有点小小的排斥了。
“见过陛下!”罗士信作揖行礼。
平阳震撼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见罗士信如此,也忙着补充:“孩儿拜见父皇。”
“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都自己找地方坐!”李渊有些虚弱,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的,但是面对平阳、罗士信的到来,他还是很高兴的,喜悦的表情都表现在了脸上。
罗士信心里明白李渊这是将他视为自己一家人了,所以不怕出丑丢面子,也不在乎什么细节随意坐了下来。
平阳也是如此,不过她的心底还是有些纠结,纠结自己的崇拜的父皇,怎么变成这幅摸样了。
“陛下,身体还好吧?这齐王殿下力能屠狮敷虎,只是一时走散。这秦岭茫茫,西能到甘肃,东至荆州,想要走出来,要费些时日而已,不必过于挂心。”罗士信安慰着李渊,也许是因为李渊现在没有皇帝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李渊将他视为一家人。这一刻在他的眼中,李渊是他的未来岳父,而这个未来岳父得了心病,需要安慰。
李渊长叹道:“你也不用安慰我,我打了一辈子猎,山林里的危险焉能不知。四郎或许不惧豺狼虎豹,但是比豺狼虎豹更厉害的却是让人防不胜防的蛇虫蜂蚁,毒花毒草。万一让毒蛇毒虫咬了一口,或者让毒花毒草蛰了一下,那……叫我如何不挂心?唉,都怪我,太宠他了,是我害了他啊。”
罗士信能够体会到李渊的心情,续儿道:“陛下,您说是这秦岭太白山厉害,还是滔天的洪水更加厉害?郑丽琬那丫头,手无缚鸡之力,这让洪水卷走,事隔了一年多还能回来。齐王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话他说的没怎么经过大脑,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妙。
果然!
李渊听极罗士信提起郑丽琬,当即怒道:“你这是安慰还是存心气我,若不是平阳再三为你说好话,我决定饶不得你。有了平阳,你还不知足!”
罗士信忙道:“这不是打个比方嘛,不说丽琬的的事,这事确实也是我的不对,确实是我对不住平阳。平阳如此大量,容得下丽琬,实在让我感动。这点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呵护她的,绝对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平阳还是第一次听罗士信说的如此肉麻,而且还当着父亲的面,登时羞得有种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感觉。
李渊听得却大感满意,心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意外舒坦了许多。
罗士信见这歪打正着,忙乘胜追击的道:“事事都是如此,我这都算是过来人了。陛下既然无法确定齐王殿下是否健在,也就是说殿下可能活着。既然活着,您这不是白伤心了嘛?”
李渊咳了两声,道:“万一真不在了呢?”
罗士信笑道:“这末将说句可能不中意的话,不在了就不在了,人死不能复生。陛下如此爱惜齐王殿下,节哀顺变什么的也是没用,到那时再伤心也不迟嘛!最简单的一个算计,殿下活着,陛下这就是白伤心了。殿下若真遇到了不幸,至少在得到消息之前,这么多天不就是赚到了?陛下英明神武,可比尧舜禹汤,这么简单的利益得失,不会算不明白吧。”
“哈哈!”李渊突然笑了起来,“你小子说的有道理,有道理啊!”他大笑着,笑得气都有些喘不过来,大声咳着,大力拍着前胸。
吓得平阳赶忙上前给李渊拍着后背,怒瞪了罗士信一眼,忙道:“别听他乱说,哪有这种算计的。”
“不对不对!”李渊喘过了气,休息片刻,方才道:“士信说的真有道理,四郎音讯全无,并不代表着去世。我过于伤心,就好像咒他去世了一样,坏了身子也划不来,确实不该如此,不该如此。”说着他又跟着长长了吐了口气,好似将胸中的郁结一吐而出,精神也变得好转起来。
他带着几分亲切的瞧着罗士信,道:“都说女婿半子,女婿半子,我的其他女婿,一个个见到我都想见到什么一样,还以为言过其实。现在倒是体会到了,你这个半子,可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要孝顺的多。”
“可不像大郎、二郎……”说着,他苦口抱怨了起来,数落着李建成、李世民的不是来。“两个不像话的家伙,我是白疼他们了。平时没事还回来找朕聊聊,现在我病了,却影子都不见一个。”
平阳对于李建成、李世民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忙给他们解释道:“也不能全怪他们。大哥、二弟这不是要给父皇分忧嘛。父皇身体抱恙,大唐就靠他们了。听说大哥近来早出晚归的,人都廋了一圈呢。”
罗士信也跟着附和,心中却存着些许奇怪。
李渊面上显露一些担忧,随即又怒道:“不提大郎还好,提了我更气。二郎还不时的来次吧,大郎都不知几天没见着了。作为国之储君,不懂得放权下去,亲力亲为,又有什么用?我大唐现在人才济济,文有裴、萧、陈、封、宇文,武将更是不计可数。还有什么都会的二郎协助,放权下去,比亲力亲为更有效率。哪里用得着那么累。”
罗士信起初不解,但听李渊如此一说,心中登时明悟:李建成这是慌了。
李建成明面上是受李世民压制,束手束脚不能动弹,实际上他背后有李渊撑腰,在外有李元吉冲锋陷阵,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现在李元吉却不在了,这对于李建成的打击可不是少了个臂膀那么简单。罗艺给下了大狱,李元吉不在了,现在的李建成几乎失去了军事上所有的控制力。
这对于李建成而言是致命的。
他所依仗的不败之地,现在因为李元吉的失踪已经露出了破绽。
李建成现在正忙着将这个破绽弥补回去,李渊这里一时间自然是顾不得了。
“想不到,竟然在无心中帮了李世民这么大的忙!”
他心中想着,嘴上却跟李渊聊着家常,也说起了现在的天气。
如罗士信的反应一样,不,比罗士信更加的激烈愤慨。
罗士信好歹是一身的肌肉,热来得快,去的也快,李渊现在是一身的肥肉,对于热更加难以抵挡。
“对了!”李渊突然一拍那肥厚的大腿道:“我记得到长安以北宜君县有个仁智宫,那里最适合避暑。我们一起去,叫上二郎,治安就由士信你来负责。在几个要地安排上心腹,没事陪我聊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