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山的过冬军粮虽然能够支撑到开春,但肉脯和鱼的消耗却令库存量以很快的速度下降。为此,冯道在制定肉脯和鱼的兑换工分值时,比价相当高,令普通百姓难以承受,以保证前营士兵的供给。冯道也尽量组织百姓到玄水中凿冰网鱼,到山中搜捕野兽,只是补充的数量远远赶不上消耗的数量。尤其是白狼山降下大雪以后,越发难觅野兽的踪迹了。
对于其他军伍来说,缺乏肉类的供应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年头有粮食吃便算不错了。但白狼山军寨缺肉的现实,却令李诚中很苦恼,因为他没有办法有效的实施练兵计划中的体能训练科目。体能的作用,在这个时代的军伍中并没有得到充分重视,但李诚中却十分清楚体能对作战的重要性。他设想过依靠越野跑、负重跑、山路跑等多种训练,让前营士兵具备作战持久力。但一天到晚都靠粮食维持温饱的士兵,又哪里有营养和体力来进行这些训练呢?
李诚中起初开展过晨起山路越野跑步的训练,但仅仅坚持了三天就无法继续下去。晨跑过后,士兵们普遍感到头晕眼花,除了上午的训练无法进行外,下午的训练也效果很差。因此,李诚中只好停止这种训练,在营养没有跟上的情况下,进行体能训练纯粹是自我折磨。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光化二年的年底。自殷商时起,古人便有了年头岁尾的祭神祭祖活动,之后,这种活动带上了几分驱魔辟邪的意味,更加入了对度过冰天雪地的漫漫寒冬、迎来春暖花开的播种季节的企盼。因此,随着年三十的逐渐到来,白狼山军寨开始了元日准备。
这种准备是百姓自发兴起的,他们更加勤奋的劳动,抽出几乎所有余暇时间去挣取工分,加上之前积攒下来的工分,到仓库中兑换更多的食物和布匹。这也造成了仓库内粮食和肉脯的快速消耗。张老匠带领匠户们去后山砍伐了一些竹竿,又到洞壁和茅厕等处刮取土硝制成硝石,再添上一些碳粉,塞入中空的竹竿以制作爆竹。冯道也利用空暇绘制了一些门画、书写了许多桃符,只不过白狼山中没有桃树,只好以别的树种来代替,将一些大吉大利的词句写在砍伐而来的木片上,以充“桃符”。
百姓们兴高采烈的筹备也开始逐渐影响到了前营士兵,大伙儿一天天巴算着日子,甚至在训练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李诚中干脆宣布,年三十放假一日,晚间在军寨校场举办篝火盛会,军民同乐。见到士兵们的热烈欢呼,李诚中头脑发热,干脆许愿,将假期延至大年初三,期间无论百姓士兵,一应食物由军寨派发,免收工分!
李诚中作了甩手掌柜,将篝火盛会的事宜推给冯道筹备,自家倒是省心,但冯道找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家这个许诺有多不靠谱。
“宣节好大的气量,连上年三十,共休沐四日!”冯道黑着脸道。
“大伙儿紧张了一个冬天,也是时候放松放松了,所谓劳逸结合嘛。”李诚中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篝火盛会需要耗靡多少粮食?多少肉脯和鱼?休沐四日,军寨里谁都不做事,无人网鱼、无人狩猎、无人入山采摘野菜,仓库中的粮食将比平日多消耗八、九成!而况怎样派发才好?以一人为例,平时挣取工分可换五、六分饱,过年派发至何种地步才算合适?只怕到时宣节一番好心,反遭百姓埋怨诟病!”冯道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点出问题的关键。
“这个……”对于冯道的质问,李诚中无言以对,但他却并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除了威信问题之外,他始终觉得,放假几天实在是应该的。只不过冯道所提的问题确确实实很现实,让李诚中也头痛不已。
“此次就如此罢,不过下次宣节还要慎重一些才是。”冯道也知道李诚中的这项命令一经宣布,是不可能收回来的,若是真个收回来,军寨中被鼓舞起来的心气不知将跌落到何种地步。因此,他也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只是希望通过自己这番话语,能让李诚中今后在做决定的时候,考虑得更周到一些。
李诚中嘴上硬项,但心里也知道冯道所言有理。其实一切问题的根源在于白狼山军寨粮食紧张,李诚中想了想,打算抽空再回平州一趟,看看能不能说动周知裕再举大兵押送一次军缁入山。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想法很难实现,冰天雪地中让大军再次出关,实在是有些难为周知裕。
事机的改变来自于一次简单的野外训练。这是新任教官解里对斥候队的第五次训练,也是第一次野外全队拉练。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因此这也是光化二年前营斥候队的最后一次骑射训练。
按照解里的观念,骑射训练只有在野外进行实战才能真正练好,他在进行了几次山寨内的调教之后,便将目光放到了白狼山外的草原。所谓实战,也并非真个实战,而是准备在草原上进行一次围猎,围猎中需要避开契丹品部游骑的追踪,对草原上出来觅食的动物进行猎杀,并且学会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过夜。李诚中将这次训练称为“体验式”教学,并对斥候队再三申令,要求务必严格按照教官的教学来训练,尤其是队官王大郎,在训练中不得自行其是、顶撞教官。当然,他也不忘暗地里叮嘱王大郎,要提防教官解里偷偷潜逃。
斥候队是从后山的小道出山的,这条小路契丹人并不熟悉,他们的盯防重点是在正当面的山口处。但就算如此,解里一路上仍然小心翼翼的仔细查看着周遭的一切。他用略显生硬的汉话告诉大伙儿怎么节省马力,行进多久需要下马歇息,催动马匹快速奔行的最大距离是多少……
他亲自示范并挨个教导斥候们,怎样从地上遗落的马粪来判断敌人的探巡距离,怎样根据马蹄印迹的多寡和深浅来推测敌人的数量和装备,他还指点大伙儿怎么趴在草地上倾听远方的动静……
到了夜晚的时候,他指导大伙儿将马匹围成一圈,尽量将燃起的篝火亮光遮蔽到最低,他告诉大伙儿怎样让马匹趴伏下来,让人和马相互依靠体热来度过寒夜……
解里并没有像李诚中所言那样,“很可能偷偷潜逃”,这个契丹人有着草原汉子的一大特点——重信守诺。他既然答应留下来训练前营士兵,便将这一允诺看得比山还重,在整个野外训练过程中都表现得兢兢业业,完全没有考虑过逃走的事情。因此,王大郎的小心盯防也成了无用功,便也认认真真指挥斥候队完成着解里的一个个训练要求。双方在训练过程中完全没有任何冲突和争执,一应过程都非常顺遂。
真正的争执不在训练上,而在第二天的午时。
事情是这样的:解里发现了狼的踪迹,通过对爪印的观察,这个狼群的数量大约有七到八只,从狼粪上判断,狼群处于饥饿状态,应当是出来觅食的。于是斥候队在解里的带领下追踪这群野狼。
狼群向东北方向而去,斥候队最终没有追上狼群,但却顺着狼群的踪迹发现了一个契丹人的营地。营地不大,几十顶大皮帐散落在方圆数里的草场上,还可以看到一些被契丹人俘获的汉人奴隶正在远处割草。每一顶大帐旁都有简陋的树枝搭建的栅栏,每一个栅栏中都圈养着大群的牛羊和马匹。
伏在远处的斥候队当即就眼红了,王大郎便想带人冲上去。他的命令被解里强行制止,于是两人起了争执。这场争执在解里一句硬邦邦的“现在是训练期间,一切训练要求和行止都要听我的”而最终结束,争论的结果就是王大郎服从了解里的命令,斥候队返回白狼山。
解里在明面上的撤军理由是“敌情不明”,按照他的解释,这里是一处品部饲养牲畜的过冬营地,以常理来说,应当有许多契丹武士守卫,谁也不知道帐篷里到底有多少契丹武士,以二十个训练不足的斥候冲击营地,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其实在暗地里,无论任何理由,解里都真的不希望攻打这座营地。虽然他如今成为了白狼山汉人军队的教官,但只是在训练中教导汉人士兵,至少不用去考虑和自己族人挥戈相向这一问题。而要在战场上帮助汉人来**裸的对付契丹人,他在内心里实在过不去那道坎。
一路返回,解里和王大郎都没有相互再说一句话。解里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王大郎;王大郎是心中不服,越看解里越发生气,他决定回到白狼山后立刻向李诚中禀告整个事情的经过,他还要恶狠狠的加上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