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静寿也算是凤翔新军的老将了,见证了凤翔军一年多以来飞速的蜕变,而且亲自参与了这一路的成长和战斗。
他丝毫不担心胜利。现在他想的是怎么获得更好的胜利结果,比如俘虏更多的吐蕃军将,再比如生擒大尚结赞那囊。
凤翔军手里已经有一个大论了,再来一个大尚,这才完美嘛。皇族后族一个也不能少。
王如意搓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茬也在琢磨这事儿。
出发之前张军交待过,此战的目的只是为打破尚结赞的计划,顺便练练兵,压迫一下灵州左近诸州的墙头草部落。
俘虏吐蕃军和尚结赞就是最大的目标,并不是收复失地之战,收复失地暂时还不到时候。
那么,夺回萧关,拿下鸣沙安乐诸州,也就是此战的终点了,不会把战争扩大到会州一带。如果因为安排不当真给尚结赞跑了,虽然并不影响此次出征的战果,但事实上对王如意惠静寿这两个主将来说,就是失败了一半。
两个人都憋着劲儿想在张军面前表现呢。
如果让尚结赞退回会州,也就彻底失去了抓住他的机会,除非两国全面开战。目前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几年之内都不太可能。
会州就相当于吐蕃的北大门,也是原来边军的防线中枢所在,地理位置相当紧要。
吐蕃和大唐之间一共有三道大门,北面就是会州,南边是南诏。
西边就是著名的石堡城,与鄯州都督府相接,是隋代建立的军塞,一度被吐蕃占据。
729年信安郡王李袆(李世民曾孙)突袭控制了石堡城,741年又被吐蕃占回,倾举国之力构建了防线。
双方在这里大打出手,前后打了二十多年,大型战役就发生过五次,石堡城下埋骨数十万。
很多人都说唐玄宗死磕石堡城太小家子气,是大唐衰落的隐性证明,证明大唐已经由大军团歼灭转向了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甚至包括李白等人在内都写过讽刺石堡城战役的诗句,很多人也把王忠嗣的死和石堡城联系起来,认为是王忠嗣的死直接导致了安史之乱的发生。
安史之乱爆发,朝庭又从西北内调大量的边军,结果就是吐蕃大举犯进攻城夺地,这就是后人叹息的‘河湟之耻’。
正因为吐蕃控制了石城堡,有了稳定的西出大门,这才不断的侵食西域,最后切断了丝绸之路。
而失去了丝绸之路也是回鹘南下的主要原因,他的经济转不起来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世事蹉跎必有来因,没有人能看得清,更没有人可以说得清。
……
“莫若,令怀表自萧关西插乌兰?以断老贼退路。”王如意看着地图和惠静寿商量。
惠静寿看着地图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怀表掌中兵力太少,不宜再行分兵了,徒增风险。”
萧关打下来可不是就完了,还要守着的,原州至临泾一带还有吐蕃部队呢。
王如意点了点头:“到是难搞,也不知道能遮掩许久。”
萧关是吐军东线的物资中转节点,据守在平凉一带的吐军部队都需要从萧关这里补充物资粮草,
所以萧关被夺这事儿能隐瞒多少时间就有点悬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
“若只是防御,司令到是不必挂心,”
惠静寿摇了摇头:“任他攻打便是。某以为怀表部还是依计赴安乐州,安乐州一下,鸣沙便在手掌之中。”
王如意还是有些纠结,惠静寿笑着说:“天下征战,岂有万无一失的道理?某等做足准备,依计行事就可以了,要从根本上来考虑。”
根本是什么?就是胜利,打破尚结赞此次的布局,切断吐蕃从高原上伸下来的爪子。
王如意拍了拍脑门:“某到是有些疯魔了,谢过惠将。”
“何谢之有,某是参谋长,本有参谋之责。”惠静寿笑着摆手推托。
嗯,司令,参谋这两个军中要职,也是古来有之的,并不是现代词汇。
两个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维持原计划不变,不再纠结尚结赞跑不跑的问题,现在就等着武怀表那边就位。
“吐蕃军偏爱于就山筑堡,到是颇为头痛。”王如意伸手在地图上点了几下。
这个就是纯属双标了,大唐的关隘军堡其实也大多会选择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古代的军队其实都非常习惯在山上修筑军堡,这样就可以居高临下,发挥最大的优势,从而给攻方带来最大的难度。
这玩艺儿主要就是谁打谁头疼,谁守谁得劲儿。
对于现在的凤翔军来说,攻打到是也不算特别费劲,但也就只能使用短炮了,肯定不会用人命去填。
王如意头疼的不是攻打,是炮声一响就难免惊动其他州县的吐蕃驻军。
这里距离鸣沙城也不过就百里之地,距其他羁糜州府近则二三十里,远不过五六十里,
如果不能一鼓作气迅速拿下诸州包围鸣沙城,那结赞那囊跑路的可能就会大增。
“听闻温池之水濯身,可去伤病暗疾。”惠静寿把视线看向帐外。
“等下了鸣沙拿了尚结赞,将军便去泡个尽兴便是。”王如意笑起来,知道这是惠静寿有意转移话题,以免自己再陷入纠结。
“待安乐州下,可遣劲旅奔伏于皋兰之南。”惠静寿指了指地图:“只需某等快捷,尚结赞便万无逃脱的可能。”
王如意盯着地图有点犹豫。
可以想像这边一打起来,鸣沙那边总会知道消息的,大军推进的速度再快也需要一座城一座城的打,而且冰雪本身也影响行军。
这样一来,这支埋伏在皋兰城南的部队就必然得遭受吐蕃军的全力冲击,那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但这确实不失为一条妙计。
于是王如意又进入了新的纠结,惠静寿就暗笑也不说话。
指挥官的成长就需要这种不断的折腾磨练,纠结,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谁也躲不开,更无法回避。
……
武怀表着人清理了右大营,把里面的物资械料全部搬空,加固了营寨,把俘虏们关了进去。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深夜。
夜风寒凉,呜咽着在萧关上空盘旋。关墙上的火把已经熄灭,只按例保留了城门部位的几处,城防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部队也已经在左大营安歇。
诸州的部落战士们也是该歇息的歇息,该工作的工作,并没有被特殊对待,达干带着他的亲兵陪着武怀表回到城主府。
城主府里还是一片繁忙,主要是人手还是少了,司功司仓诸兵曹都有点脚不沾地的意思,需要大量的计算,统计然后做出报告。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扫盲,军士中已经有了不少识字的,多多少少的都能帮上点忙,不至于添乱。
“达干去歇息吧,”武怀表捏了捏鼻梁:“明日尚有诸多事做。”
达干犹豫了一下,抱了抱拳:“可敢请教军务?某率儿郎等亦是大唐军伍,敢不死效,虞候若能信任,可早做安排。”
武怀表摇了摇头:“本是袍泽,如何谈及信任。明日小食就要出发,需疾驰八十里到指定位置以免延误,你需率部在前,却与某比不得。”
“八十里?”达干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未知是……”
武怀表看了达干一眼:“他楼城。明日闻号而击,不得延误,是以要争分点。”
这会儿武怀表心中也在琢磨,明日必然是要用到短炮的,这东西响如惊雷,怕是能一直传到鸣沙城里去,那老贼会不会跑?
……
事实上不管是长乐州还是他楼城,拿下的速度都比王如意和武怀表想像的要更快。
他楼城倚西洛水而建,原为安乐州治,后改县,是一座军城。但此城处于河岸平原,就是一座无依无靠无遮无挡的孤城。
黄土夯墙连块砖都没有,估计是因为有了萧关,这里已经成为了内地,吐蕃也没有太过重视这边的城防问题。
果然依张军的判断,这里是吐蕃大军右厢军的驻地,驻扎着五千多吐蕃战卒和他们的保障部队,但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为了速战速绝,武怀表直接命令用短炮轰,不是轰城墙,把几十斤的炸药包直接就往城里扔了数个。
结果直接连城墙都干塌了好几处,冲上去的唐羌联军根本就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人都震傻了,爆炸点附近全是七窍留血的人。
直接震死的最安祥,连血都没流,全身无伤,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全部发青。
率部冲锋的达干脸色煞白,已经被吓着了,他的族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感觉后脖子嗖嗖冒凉风,身上的皮衣都感觉不暖和了。
长乐州那边也相差不多,王如意也是直接下令开炮,两边的炮声间隔了不到半刻。
长乐州在堕落山以东,部队绕山的时间比拿下州城的时间还要多。
堕落山以北就是灵州边军的地盘了,早已经等候着的边军各部纷纷加入,直取鸣沙。
另一边武怀表带着部队延河而上直扑皋兰城。
……
“节镇尽管安排就是,但有不从节镇随意惩处。”
霍仙鸣这段时间终于把精神头给养足了,整个人感觉都精神爽利了不少,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还真有点神采弈弈的。
不过也不奇怪,老李家的诸代皇帝都有点颜控,长的不好的做不了近臣。
张军和霍仙鸣两个正在城外神策左厢军的大营内,虽然营地是凤翔的,但这会儿算是霍大监的地盘儿。
神策军现在算是抖起来了,天子禁军,天下第一军,武器铠甲各种装备全部是最好的,福利待遇更是五花八门的丰厚,天天宰羊烹鱼好不快活。
神策军的后勤供应是由北衙负责,不走兵户两部,来了凤翔以后也没有变化,一切吃喝应用都是从长安直接运过来的。
今天霍大监请张军来军营检阅,张军也不好不来,也就当出来溜达溜达散心了。
本来什么也不想说,但霍仙鸣肯定不干,他还期望着能让张军多多指点一下,把部队的战斗力提升起来呢。
这可是他的本钱,万万是不能倦怠的。
张军就随意提了几句,第一条就是奢侈,而且营中骄气纵横,军将们都带着莫名其妙的高傲感,好像真成了大唐第一军力了似的。
张军都没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神策军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也难怪当初禁军全面崩溃,那可是国家养了几十年的,那不得狂到天上去?
原来还有个南衙压在头上,现在府兵全盘崩了,不复存在,南衙已经名存实亡,北衙一支独大,也难怪一个一个心气儿都飘了起来。
“只怕大监舍不得。”张军笑着摇了摇头:“如此骄兵,哪怕战力再强,某也敬而远之,绝不与之为伍。
大监须与诸将说明,凤翔军户家属待遇很高,不论出行买卖诸事均有优先,莫要起了冲突。”
“节镇说笑。”霍仙鸣笑着说:“难道节镇忘了?我神策诸部之家属近来也大都迁来天兴了,除却灵州老兵。
自伏俟城而东,临州渭州一线尽成失土,诸边军……灵州老兵大多失了亲眷。”
张军当然知道这事儿,但是也没什么办法。这个时代一但失散,那真的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分离了,想再见难如登天。
尤其是那些失陷的土地,边民是被杀了还是被掳了,是死了还是被变成了奴隶,被带到了哪里,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好在现今的神策军中,这样的边军老兵不多,也就是几千人,要不然估计早就暴动了。
说起来,帝王和官员应该是人间最无情的动物了,根本不会考虑这些‘小事’,他们只管依着自己的喜好想法来安排,感觉别人听令行事是天职。
他们从来不会去考虑下面这些人的家境家人亲眷如何……他们甚至都不会产生这个意识。
你若置问,便是刁民。
“到是忘记了,许久未沾户政之事,懈怠了呀。”张军摇头感叹了一句。他确实有点时间没太关心户政方面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