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相。”张军拱拱手,笑着还了个礼:“今日陛下召某入宫,却未想来得早了些。”
“非常日,陛下小食后会休沐片刻,此时确实早了些,不如到某处坐坐?”
“也好,那就叨扰了,只怕耽搁了韩相大事。”
“节镇言重,请。”
张军便跟着韩滉去他的办公室:“李宰可是常来?许久未见,不知身体如何。”
“李宰身体尚好,只是年岁颇是大了些,精力稍有不济,”韩滉低声给张军说情况:“平日也是来的,只是要晚一些。
某闻李宰数次乞骸,只是陛下一直不许。”
这事儿张军其实知道,霍仙鸣和他讲过一些可以讲的事情。
皇帝身边的大监,他能和你说的,那肯定是皇帝允许说的,如果感觉是两个人感情好,那肯定是想多了。
官越大越往核心话就会变得越少,不是因为太忙,是言多必失。碎嘴子爬不上去。职场里永远不存在朋友,你如果有……警醒吧。
张军其实不太想进这些大佬们的办公室,主要是来回脱鞋麻烦,而且还要坐在榻上折着肚子,时间长了他是真受不住。
一边不太想去,一边没什么地方去,一边还不好推托,就这么矛盾着,被韩滉拉进了他的办公室。
结果还挺意外,因为里面竟然没有榻垫,而是铺了石板。上好的大理石板。
办公桌,高背扶手,带软垫的椅子,三加二会客椅,文案,茶台……张军下意识的扭头往外看了看。
这办公室的格局布置,和他在凤翔府衙的办公室一毛一样,连摆设方式都相差不多。
“这是?”张军看了老韩一眼。
韩滉哈哈一笑:“节镇可是感觉疑惑?请上坐。凤翔府自节镇坐镇执掌,变化繁多名满天下矣,这凤翔家具便是其一。”
凤翔家具?张军挑了挑眉毛。这是打出品牌了么?到是好事儿。
“宫内正在改置,吾等老朽先行尝鲜,到是方便适用。”韩滉解释了一下。原来是已经进行办公改造了。
张军在办公家具刚造出来的时候,给皇宫里送了一批,把李适的主要办公场所改造了一下,包括三大殿的宝座。
看来是李适比较满意,比较喜欢,也发现了好处,这就把宰相们的办公室进行了改造,听这意思,是打算改造整个宫内各部门。
唐代宰相的地位比较高,皇帝用什么吃什么,宰相就用什么吃什么,看来这宝座受到了这些大佬的一致欢迎。
想来,马上就会影响到下面各府州了,到是一笔好买卖。
只是这东西说来容易,做起来怕是要费一些功夫。
交通是主要的大问题,再一个就是仿造,这会儿可没有什么专利一说,只要流行起来,很快就会到处都是家具厂了。
到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张军在心里合计着上外地建厂,或者授权经营的可能。
凤翔现在不缺钱,但也缺钱,要发展,要养大量的军队,要提升保障人们的生活水平和质量,都需要大量的钱。
韩滉摸了摸宝座的扶手:“此物甚佳,颇适老朽,吾等到是生受了节镇的好处。”
“还是需要多多起来走动,若是允许,每日操练片刻最好。”
张军指了指老韩的腿:“座椅虽然可解腿痹诸象,但仍需活动保持血脉通畅,尤其年长不以筋骨为能,宜多动散步。”
“多谢节镇指点。”
张军想了想,说:“方才某从中书省殿路过,见刀笔吏劳累,到是可以添些桌椅,更能建功。”
那些刀笔吏每天跪坐在那里不停的写,还要写的规范工整,实在是有些残酷了。
就算是这样的时代人们非常适应跪坐,但血液流通这事儿不可能改变,可以想像他们每天要遭的罪。
罗圈腿都是小事,腿部长时间的血液流通问题才是大麻烦。
虽然跪坐对脊椎和腰骶,脏腑都有好处,能保持人的挺拔姿态,但是每天不间断的跪几个小时呢?一个月,一年呢?
物极必反,不管什么事,哪怕是好事,太多太久,也会变成坏事。
“节镇仁厚,某着人安排便是。”韩滉笑着点头应允:“节镇此次轻衣入京,不知所为何事?”
“陛下相召,某却还未见陛下当面,在此待制。”张军把事儿推到了皇帝头上,反正也没人敢去问。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韩滉慢慢把话题引到了江南转运上面,说了一些困难和种种不易,意思就是他实际上也不想掺合,但是没有办法。
张军不置可否,江南离自己还太远。
“某只是感叹人才,对江南诸地却不了解,素闻江南恶水,人众狡蛮,想来行政不易,这多年来,到是辛苦韩相诸高就了。”
“哪里哪里,只是尽臣子之责罢了。”
这话就半真半假。大唐在江南推行政令确实不是那么顺畅,那里的人也确实阴狡私蛮,但要说辛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看看南宋和大明的境遇也就清楚了,那就是江南人的崛起和疯狂。
韩滉又提了一些话题,隐隐的打探关于地方军队,节度,军使,转运几个方面,张军的态度和想法。
张军也就顺着往下说,反正自己没什么态度,一副皇帝指哪里我就打哪里的架式。忠民耿耿。
韩相从事进来了好几次,通报情况。刘相来了,李相来了,齐相来了,又一个刘相来了,崔相来了,京兆府有状,吏部有状。
反正从人到事无一疏漏,整个西园的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进来通禀,让韩滉心里有数。
张军看在眼里,感觉这韦渠牟也到是个人才。
“郎君,张相公,首宰到了。”李勉来了。
韩滉和张军两人这才起身从韩滉的办公室出来,去议事堂。就是会议室。
其他相公也都陆续的从各自的房间出来往会议室走,相互之间拱手作礼,其中几人和张军熟识的,也没凑过来说话,只是眼神上交流一下。
像刘从一和李晟。不管在外面有多少交往,在这里大家都不会显得太亲近,当然,也不会故做不识。
李勉看上去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憔悴了一些,老头的精神头不太够用了,人眼可见的衰老。
“张小郎君。”看到张军,李勉愣了一下,笑着招了招手,态度很亲和。
“增见过首宰。”张军恭恭敬敬的给李勉行了个礼:“未及拜见,首宰恕罪。”
“小郎君言重了,请坐吧。”李勉展了展袍袖,让大家落座。
老头是老派人物,喜欢穿宽袍大袖,但也不讨厌这会儿年轻人喜欢的窄袖胡装,很开明。
这个老头子,政治头脑相当厉害,心志坚定手腕圆转心胸宏大,唯一的弱点就是在军事上,实在是不太擅长,表现的有点一般。
这也是为什么张军听说老头想退休并不感觉可惜的原因,大唐需要一个政治上有手腕,军事上也有一定眼光的首宰。
李皋就是张军的选择。事实上人无完人,谁能没有弱点呢?李皋也有,那就是识人有问题,总是偏心于宗室子弟。
但张军觉得,识人不明偏心宗室,相对于施政不明来说,算是小疾,可以化解。
大唐这会儿的问题不在这些小问题上,而是在皇帝身上,在政治方向上。
李勉给众宰相开了个班前会,对前些时日的工作做了个简短的总结指点,简单的点评了一下然后又鼓励了几句。
又问了一下众相各自今日的工作重点,做到心里有数。
这边班前会开完,那边大监就到了,皇帝入阁。这时间掐的,刚刚好。
皇帝入阁,就是皇帝已经到达延英殿,准备开始工作了,诸宰要过去对奏,陪皇帝上工。
不过今天有些小变化,大监让诸相等等,皇帝那边正在接见亲王。
宰相们相互看了看,又一起看向李勉。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亲王能这么重要了,连入阁都能赶在我们这些人头里,让我们等着。
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在这个问题上都不用说,宰相们马上形成了统一战线。包括李勉。
李勉也很意外,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敢马虎,让大家安心稍待,他匆匆的去了延英殿。他去见皇帝不能通报,二十四小时都畅通无阻。
在唐代,入阁宰相见皇帝是不许一个人去的,最少要三人同行。只有李勉是个例外。
看着老头子匆匆的背影,张军有点感叹。这一家子是正宗皇室,李渊十三子郑王之后,被武帝差点给杀绝了。
到了老头这里,支脉已经单薄,可是老头的儿子不是只想游历天下追寻李白,就是痴迷画画搞同性恋……
老头八十多了还坚持在一线,和后继无人肯定有很大关系。为了家族嘛,都不容易。
历史上那些工作到七老八十的人,谁听说过他们的后人如何?就像柳宗元,你听说过柳周六和柳周七吗?
李适还真是在接见宗室,不过不是亲王,而是嗣王,就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则之。
干什么?当然是告状。
李适还在太液池北呢,李则之就赶到了宫内,一遍一遍的着内侍去相请,自己就站在延英门外守着等。
大明宫并不是三墙内就是宫苑(后宫),实际上里面还有很多分区的,比如寺院,道观,各种宫殿配套单位什么的。
基本上,以太液池为界,太液池及引渠以北才是后宫。而且大明宫里的各殿各宫也是有院墙的,都是一个一个独立的院落,宫殿群。
李适这个人对宗室亲厚,被催的紧了也没恼,还提前了一会儿过来上班。他上班也要走一公里多呢,不算近。
这是到了宰相入阁的时间了,李则之还在哭诉,李适才打发大监过来通知一声。
李勉径直进了延英殿,就听见李则之的声音和李适的叹息。
“陛下。”李勉唤了一声,这才抬脚往里面走。
“李卿……坐吧。”李适看了跪在那的李则之一眼,也是满脸无奈。
“李将军,不知为何事号淘陛下?”李勉皱了皱眉头,看着李则之问了一声,心中极是腻烦。
这些宗室啊,就知道哭号,到了正事没几个能担起来的,也是蛮叫人失望。
李适是太宗李世民之后,李勉是李渊十三子之后,李则之祖上是第十五子。
话说出了五服不是亲,这些人也就是挂个宗室的名义享受着一份荫蒙,事实上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想上位也不是那么容易。
“回首相,今日晨起凤翔牧增大闹京府,当街施暴,断京兆少尹窦申及诸仆双腿,枉顾律法,视我徼巡于无物,实为藐视陛下与朝中诸臣啊。”
“于何时,何地?”李勉愣了一下,问了一句,脑中瞬间盘旋起来,和李适对视了一眼。张增,不是那种人哪,此事必有原由。
“便是今日晨起诸坊初开,于光禄坊北,百官可见。”
“光禄坊?”李勉愣了一下:“光禄坊乃右卫之责,你为左卫大将军,与你何干?”
这特么扯呢吧?人家右金吾卫的地盘,你一个左金吾卫大将军来出什么头?
“陛下,首相,京兆少尹窦申,是太穆皇后之后啊,乃某之从甥。”
李适无耐的看向李勉,那眼神明晃晃的,爱卿,来都来了,帮朕把这事儿解决了吧。
太穆皇后,开国高祖李渊的媳妇,李世民的亲妈,李适的亲亲祖奶奶。反到是和李则之没有几毛钱的关系。
而且从甥是什么鬼?亲的你出头也则罢了,特么从甥,这就是硬赶着往上扯亲戚啊。从子,从父都不算什么,从甥?
李勉想了想,看了看李适:“陛下,张郎君正在殿外待制,不如,诏见?”
李适就摆手让大监去宣张军进来议对。有点脑仁疼。
几分钟,张军跟着大监进了延英殿,给李适和李勉问好,然后奇怪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则之。他不认识,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下有左金吾卫大将军,嗣虢王则之,讼你今日晨起于光禄坊外当街施暴,藐视律法朝臣,纵容仆侍打伤京府少尹申及众人。”
李适指了指李则之:“张卿可有解释?”
张军看了看李则之,点了点头,冲李适拱了拱手:“回陛下,确有其事。不过,却是那厮逞凶在先,塞堵道路。
金吾徼巡街典诸人在侧,被其凶名所慑不敢拦阻。
某着人劝之反遭其仆恶拳相向,辱及亲眷,怒之不及,一时激奋之下方铸成此事,却是未知其人身份。
臣便只见其双马之车拦于街中,家仆嚣张至极,对另一三马之车仆恶语相向,拳脚及身。原来是京府少尹,果然少年得志。”
“你胡说。”李则之瞪着张军:“申儿自幼敏慧识礼,向来恭谨,怎能凭你污陷。”
张军淡然的看了一眼李则之:“虢王,当时可在现场?”
“没有,若是某在,岂能容你施暴。”
“即未在现场,便凭着一己猜疑断定真相么?虢王平日治军也是如此?”
“你……你胡说。”
“呵呵,”张军笑了一声,拱了拱手:“陛下,首相,当时百官在场,禁中官员也有在其中,此事可着人寻问就是,真伪自然可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