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一事确实有些敏感,从孙伏伽的话里,不难听出大家对这事有多忌讳。
毕竟是一朝国公,大唐权利最顶尖的人,而且作为从龙之臣,绝对是身负圣恩,这样的人,就算是落难,来探望他的人也应该会踏破大理寺的门槛。
然而听孙伏伽的话中之意,侯君集在大理寺关了三天,没有一个人来看他,要么是侯君集平常做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境界,要么就是他这事干系太大,别人躲都来不及,就更别提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和他扯上关系了。
相比之下,萧煜更愿意相信后一个原因,因为他也清楚自己来探望侯君集是一件多么傻缺的事。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来都来了,要是中路折回,那才是真正的傻缺。
孙伏伽好心提醒,自然是为他好,这点萧煜也清楚,所以他拱了拱手,道:“孙正卿多心了,小子此次来拜访侯将军,只是单纯的故人相见而已,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孙伏伽盯着他,感慨道:“也不知你是年少无知,还是真性情!”
“年少轻狂也好,真性情也罢,侯将军对小子来说就是长辈,这晚辈探望长辈,不是天经地义吗?”
“好一个天经地义!”孙伏伽抚须一笑,露出几分赞许之色,“能如你看得这般通透的人,倒是不多了。”
“通透算不上,只是小子年纪尚轻,看事情远没有各位叔伯看的长远,也没有他们那般透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长辈落难,晚辈探望,哪需要想那么多?”萧煜笑道。
“倒是肺腑之言!”孙伏伽笑了笑,而后侧过身子,伸手道:“萧县侯,请吧,侯将军在监牢中过的还算不错,有老夫照顾,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
进牢探望侯君集,确实算一件大事。
这也得亏萧煜虽然跻身于顶尖权贵,但年纪尚轻,李二就算知道了他来探望侯君集,最多也只是淡然一笑,然后将这当作是普通的晚辈探望长辈。
要是换作程咬金等老将来探望,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估计不少人都会开始猜测,这些老将找侯君集到底所为何事,其中是否代表了某种态度。
因为他们不仅地位高,而且威望也高,南衙十六卫,几乎都归他们统辖,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若是老将去探望侯君集,这些人就会觉得这可能是老将之中的一种联盟,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来无声的表达对李二处罚功臣的不满。
虽然他们可能没这种想法,但是猜忌的人多了,那这事的性质也会发生一些改变,到时候恐怕就算是李二,也会往奇怪的方向去想。
而萧煜不一样,他在长安没多少根基,就算去找侯君集,也不会有人多想。
毕竟,萧煜是晚辈嘛。
在孙伏伽的带领下,两人七拐八绕的穿过散发着恶臭味的走道,最终来到了最里面的一排牢房。
在监牢门口,孙伏伽便停住了脚步,他毕竟是大理寺一把手,能亲自将萧煜送到门口,那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要是再陪他进去见犯人,那未免有些掉价。
“侯将军就在里面,你自个儿进去吧,老夫公务繁忙,就恕不奉陪了。”孙伏伽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萧煜扭过头,这监牢里面很干净,和旁边那些乱糟糟的环境相比,这间堪称是天堂。
“外面那小子,可是萧煜?”略微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萧煜一愣,随后满脸赔笑道:“侯将军,正是小子,您这些日子,过的还好吧?”
隔着牢房的栅栏,萧煜定了定目光,开始仔细打量着侯君集。
这才没过多久,侯君集已经不复当年在西州时候的风光,此刻他脸颊消瘦,眼眶深陷,头发更是白了许多。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位横扫西域的大将军,而是一位普通的风烛残年老人。
洁白的囚衣紧紧包裹住他有些佝偻的身躯,显得格外凄凉落寞。
萧煜见状,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不管侯君集在历史上的评价如何,就现在来说,他对自己还算挺不错的,言辞之中也充满了善意,那自己来探望他,也算是对他善意的回报吧。
侯君集从席榻上站起身,一双眸子恢复了几分神采,怔怔打量了萧煜片刻后,他才轻声一叹,道:“仲卿,想不到第一个来探望我的,竟然会是你。”
萧煜展演一笑,道:“侯将军,您是长辈,小子是晚辈,开探望您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唉,你不该来的!”侯君集萧索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该不该的,来都来了,那就应该把酒言欢!”萧煜笑了笑,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怀中取出两壶酒来。
侯君集眼睛一亮,喜道:“好家伙,这些日子嘴里都快淡出鸟味来了,赶快进来,老夫今日要痛饮一番!”
说罢,他便解开锁链,打开牢房。
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物入狱,牢门基本上是不锁的,因为进监牢基本上是走个过场,要不了多久就会息事宁人,所以他们也犯不着跑。
萧煜拎着酒壶进了牢房,然后将一壶递到侯君集手中,而后自己便坐在他对面。
侯君集将酒壶打开,满脸陶醉的闻了闻,赞叹道:“好酒,这就是你小子酿的烈酒吧?”
“小玩意儿而已。”
“这小玩意儿对于老夫这种武将来说,那可比加官晋爵还要有意义,依老夫看来,你做了那么多事,就这件事做的最好!”侯君集道。
“侯将军说笑了,来,小子先敬您!”说着,萧煜便高举起酒壶,继续道:“恭贺大将军横扫西域,大胜归来!”
侯君集抿了抿嘴,没说话,而是仰头咕噜灌了一口,刺激的酒味在他嘴中炸裂开来,呛的侯君集剧烈得咳嗽了两声,脸孔迅速泛红。
缓了片刻,他才长呼一口气,笑道:“舒服,霸道!仲卿啊,你这酒老夫怎么喝怎么欢喜,喝下去就跟刀子似的,仿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而且这壶酒的味道似乎更浓郁,更香醇,口感也更好。”
萧煜笑道:“这酒可是有些日子了,当初小子去西州之前,便酿了几坛,匿于地窖之中,算算日子,也有三年多了,如此年份的烈酒,外面可是买不到的。”
“哦?如此说来,老夫倒是有口福了!”侯君集笑道,又连续灌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