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息,风势渐大,秋意渐浓。
汐微语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云天观的锦绣云袍本是宽敞飘逸的,被雨打湿后,贴附在身上,略微沉重了些,倒也不甚难受。
衣物贴身,反倒是衬出了汐微语婀娜紧致的身材,只可惜眼下无人观赏,当然,汐微语也绝不希望姜逸尘回过身来欣赏。
非礼勿视,这小姜倒也算得上是个君子。汐微语心道。
她偷偷挪动着身子,往姜逸尘那凑近,这回她极为谨慎小心,再不会去触碰到他。
细思姜逸尘所言,早在各方人马将她重重围住时,她便起了疑心,然,百思不得其解,便暂时将心中的疑问搁置一旁了,此时再经提起,不由陷入沉思。
“天凉了,去火边烤烤暖和些。”
姜逸尘忽然开口,把汐微语吓了一跳,思绪一下子断了,脑海中回响着刚刚的话,终于觉得不对劲。
这一带山谷以乱石居多,花草树木极为罕见,纵使有,也多为朽木、雕花、枯草,且不提均为九险之一,要将之拿来取火是决计不可能的。
今儿雨势之大,地面之物无一不被打湿,即便他有法子起火,又拿什么东西烧呢?
带着这样的思绪,汐微语回过身看向那团在秋风中,即将奄奄一息的焰火。
“这火来之不易,趁着还有些热度,去蹭蹭暖,灭了的话,暂时可没东西烧了。”姜逸尘再次开口道。
话音未落,汐微语已靠近了这火堆,张开臂膀做环抱状,将之护在其中,不再任风欺凌。
火堆实在小得很。
细小的灰烬已飘散无踪。
三两根手臂粗细、被烤得发黑的朽木,闪烁着点点红光,至今仍未燃着。
真正的火源是已蜷缩一团,即将化作灰烬的黑色布匹。
虽已燃尽大半,却不难看出这布匹原为白色。
内衬?
汐微语已看出了这绽放着光明与温暖的是衣物,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着之物,一件未多,一件不少,再联想到身后的赤膊青年,她才恍然,这家伙竟是拿自己的衣服来烧么?
汐微语道:“你用内衬燃火?”
姜逸尘道:“余下之物都打湿了,也仅有内里的衣衫,在汐姑娘的保护下倒还没湿透。”
在她的保护下?
汐微语闻言稍作回想,这一路行来,她一直在姜逸尘身上,大部分雨确实都被她给截住了。
只是,他为何要生火?便不怕成了引路明灯,招来风流子三人么?
姜逸尘猜知汐微语不解,进一步解释道:“夜临雨寒,在下身子淋湿的不多,倒也还精神,能运功御寒,也能分神警戒。倒是汐姑娘今儿浑身湿透了,又睡得太深,不烤烤火难免着凉,眼下尚未完全脱险,汐姑娘若是着了凉,可不是什么好事。”
汐微语并不笨,只是今日的遭遇实在应接不暇,太出乎所料,一时缓不过劲来,此时也听出了姜逸尘言语中的关心。
男女授受不亲,此人言语温和,无半分轻薄之意,更无半点轻薄举动,看来倒不像是个坏人。
念及姜逸尘为她出生入死,汐微语心中有些感动,再见其细枝末节都做得如此体贴入微,竟不由对他产生了好感。
汐微语突然紧张道:“你……难不成也是为了要娶我而来?”
此言一出,汐微语觉着双颊似靠着火烛般灼热。
要想了解一个人,打开其心房,要么投其所好,要么直击其内心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汐微语心中的柔软处,正是个“情”字。
汐微语在云天观中也算是个重要人物,与她攀熟,有好无坏,姜逸尘本不知道汐微语的弱点,本也不想趁人之危为自己谋利,谁知汐微语竟“投怀送抱”,主动送上门,机会之难得,也实在怪不得他“卑鄙”了。
姜逸尘道:“汐姑娘觉着呢?”
姜逸尘的语气很轻,可这一反问,在汐微语听来好似其所言是“确是为汐姑娘而来”,话语直入心扉,令她更紧张了。
汐微语垂眼看着火光,再不敢看着姜逸尘,即便那只是他的背,低声道:“可,我……已心有所属了。”
姜逸尘道:“我知道。”
汐微语一惊,抬头瞪眼道:“你知道?!”
姜逸尘道:“汐姑娘这把琴中剑可有名?”
汐微语一时摸不着头脑,道:“没。”
姜逸尘道:“汐姑娘本不习剑。”
以剑仙徒弟的眼光,自也能看出她的剑法与琴艺相较,实在是云泥之别,汐微语承认道:“上了云天观后才学的。”
姜逸尘道:“汐姑娘的琴,名为九霄环佩,乃千年古琴,琴中的剑,自也不会落了名头,此剑细比柳叶,藏于琴中正为合适,显是量身定做,如此打磨精良的剑,也绝非世俗随处可寻之剑,之所以,不为之再命别名,想必汐姑娘是希望把这柄剑唤作‘琴剑’,至于其中的寓意,便也不言而喻了吧?”
汐微语闻言目光呆滞,心下骇然。
风流子不知用何手段将她的身世探听得一清二楚倒也罢了。
可这“琴剑”是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当今世上能看出她用心的人,应不出四个,父亲、师傅、师娘还有朝夕相处的龙葵师妹,眼前这青年说是素不相识也并不为过,竟在三言两语间,便拆穿了她的心思,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姜逸尘道:“琴剑,情剑,汐姑娘用情至深,实是令人感动。”
汐微语终于忍不住问到:“你怎么知道的?!”
姜逸尘道:“汐姑娘自己说的。”
汐微语争辩道:“胡说!我怎么可能……”
听出汐微语情绪激动,姜逸尘的心软了下来,赶忙截语道:“平时或不可能,但今天风流子的来意,四大金刚的来意,想必让汐姑娘极为不安,故而,适才在汐姑娘熟睡时,梦呓说了出来。”
汐微语闻言松了口气,缓缓道:“你既已知道,便不要勉强,或是逼迫我,否则,我宁愿死在你面前!”
语气由弱渐强,到最后竟已不顾自身死活。
姜逸尘却不为所动,淡然道:“汐姑娘不畏身死确实刚烈,可汐姑娘真打算不顾父亲的死活?”
“父亲向来疼爱我,他定会理解我的,若有来世我定会少些任性,好好孝敬他。”汐微语笃定道,言语间,不觉泪两行。
姜逸尘道:“汐姑娘是真心喜爱洛飘零洛公子么?”
汐微语毫不犹疑道:“是。”
姜逸尘道:“也是,洛公子相貌堂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下红颜谁人不爱。敢问汐姑娘是和大部分女子一般偷着喜欢的么?”
“故师子涯与洛大哥的师傅龙耀是至交,同在渝都时,师傅与龙大叔时常相邀品茶吃酒,我和洛大哥分别是他们二人的得意门生,自也经常相见。”汐微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似陷入了回忆。
“彼时我等年少,虽玩得欢喜,却不知男女之间何为情,何为爱,直至我要被带上云天观时,才知心中那份不舍。离别时,我抱住了洛大哥,不肯放手,他让我乖乖听话,今后定有再见之时。谁知此去经年,下山时也鲜有机会去往渝都,即便去了也恰逢其外出,未能得见。四年前,石府之殇,龙大叔,石大叔遭难,便连去赴宴的师傅也不幸身死,我以为洛大哥也……”汐微语一时哽咽,难以言语,她也不知为何会在这个还没弄清底细的青年面前吐露关于洛飘零的事,心中有所警觉,决定谨言慎语。
“可洛公子现在的处境,可并不好。”姜逸尘浑然不知汐微语心中所想,仅是就事论事。
一扇被打开的心门,若能轻易关上,那也绝难称作心门,汐微语自以为,能对姜逸尘所言无动于衷,可只要关乎洛飘零,她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企盼和不安。
“所以,我想寻着他,若他能接受我,我会带他上云天观,求师傅为他炼制最好的丹药,求父亲发动族中力量,寻古方秘法来让他重新焕发往日荣光,若他拒绝了我,那我也会在我的能力之内,尽全力帮他,至于我自己随便寻个人嫁了,能保住父亲的性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