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生悲。
盛极必衰。
皓月千里,也终有辉煌落幕之际。
这些是亘古不变的大道真理。
这十来年,云天观的发展可谓顺风顺水。
而近几年,半只脚踏入江湖圈的云天观,更是飞速攀升到了百年来从未企及的高峰。
急功近利,如履薄冰,一着不慎,终将摔得体无完肤。
星月渐逐黯淡,云端之城好似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略显凄凉萧瑟。
云天居,舜源峰后山的制高处,立有四道人影。
晚风轻拂,四人眉宇间泛起了苦涩的波澜,双眸微眯,饱含心殇。
“幽冥教这算盘打得实在精妙,到头来,他们可一点都不曾吃亏啊。”当先开口打破沉寂的是云天观观主齐天寿。
在他身旁的是三长老齐玄策,八长老齐荒武,还有他的夫人虞君歆。
在汐微语琴声的引导下,齐玄策和齐荒武成功从曲幽小道的幻境中脱出,而心忧夫君安危的虞君歆确认了幽冥教在后山的攻势不过是虚张声势后,便抽身来援。
云天观四位长老级高手齐至,本已是不俗的战力,奈何幽冥教此行准备充分,齐宇班虽被汐微语和齐玄策合力斩杀,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身上均备有齐宇班炼制的无我丹,如此,本该是平分秋色的局面,反而是幽冥教占尽上风,若非有服食了空明丹的齐天寿撑起场面,恐怕将沦为幽冥教单方面的屠杀。
在初时便遭了重创的齐天寿,无疑消耗最甚,莫要看其现下轻描淡写,侃侃而谈,但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齐天寿的面色如白霜敷面,配上黯然无光的眸子,见来好似一颗骷髅头,令人望而生寒。
而虞君歆更是清楚齐天寿此刻身体情况究竟如何,她可以察觉到所搀扶之人的身躯正逐渐变冷,变沉。
她不敢想象自己夫君的体内有多么糟糕,回天乏术,药石罔效,任何充满绝望之词用来形容行将就木的齐天寿都不为过。
“至少,宝华洞并未失陷,观里要恢复往日生息,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虞君歆乐观道。
知夫者,其妻也,虞君歆与齐天寿相识相知相爱三十余载,哪能不清楚这已褪尽锋芒的男子,心中最后的骄傲。
只要他这一刻还是云天观观主,他便不会,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颓丧之相,他会用生命最后的余温,将诸事安排妥当后,方才潇洒离去。
只要他还未阖上双眼,她便会强装笑颜,不会流下一滴眼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她也是他的骄傲,他绝不愿看见,在他离去之际,看见的是泪流满面的爱人。
“是啊,此役我们虽元气大伤,终究未失根基,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出声之人是身材高大,颧骨高耸,目如悬珠的八长老齐荒武,他并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听闻虞君歆之言,本意跟着附和几句,缓和下沉重的气氛,可一念及今夜观中弟子死伤惨重,言语渐稀,再难启齿。
“五个师叔师伯守在曲幽小道中,幽冥教真要想闯进去,总得留下几条值钱的性命!”齐天寿眼眸间闪过一丝狠色,也很快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不过,若是没有小语,咱们恐怕真挺不过今晚。也不知这几日间,这孩子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倘若,这孩子日后还愿留在观中,还请各位师弟们莫要藏私,尽可倾囊相授。若她选择离开,便也由她去吧,今后她若有需要,还望众位师弟竭力相帮。”
“师兄?”虞君歆听得一知半解,正要细问。
却见齐天寿缓缓举手道:“莫要再说,这是云天观欠她的。”
齐天寿又清了清嗓子,催动起残存气力,扬声道:“多谢汐族长来援,贵族今日恩情已解昔年血誓,从此,贵族与云天观间再无枷锁相连,但友情长存,贵族若有任何需要,云天观定然鼎力相助。”
他顿了顿道:“云天观众位听令!因齐某不察之过,云天观蒙受大难,元气大损,两日后,云天观将启封山大阵,隔绝尘世,修生养息经年,若有意下山赴滚滚红尘者,但请离去,愿下山后,不为有违天道之事。”
清朗有力的陈词,在云端之城中传彻,任谁也听不出这话语声出自即将奄奄一息之人的口中。
姜逸尘听言后,不禁对齐天寿肃然起敬。
这些话,听来虽是说给云天观和魃山夜羽族听的,但其真正目的却是要告诉幽冥教,云天观和魃山夜羽族一衣带水,唇齿相依,今后再无可能给幽冥教或是任何人可乘之机,而云天观也将开启封山大阵,暂时与江湖断绝往来。
不论封山大阵是真或是假,幽冥教离去后,若仍存非分之想,欲卷入重来若,也不免先掂量掂量得付出多少代价了。
至于幽冥教是愿意一人偷吃云天观这独食,还是乐意和各大江湖势力共分云天观这碗美羹,这难题还是留给幽冥教自己选了。
两句话后,齐天寿再站不稳身躯,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虞君歆身上。
男子总要比女子重上不少,更何况虞君歆本也生得娇瘦,可当齐天寿近乎全身的重量压在虞君歆身上时,她却直立如松,纹丝不动,尽管她的内心已几近垮塌。
“师兄……”一直沉默无言的齐玄策动了动唇,不忍再看,将目光挪开。
齐荒武本已走近前,准备从另一侧搀起齐天寿,动作却僵在空中。
“让我,把,把……话说完。”
齐天寿气息萎靡,谈吐已显得有气无力。
齐玄策闻言掠至其身侧,通过其背部将内息缓慢注入,延续这旋即凋零的性命。
“六师弟,眼下暂无云字辈弟子能接过掌教大任,只能暂由你代劳了,辛苦了……”
数里地外,追着夜殇来到后山的齐宙凌,寻声望向云天居,听闻此言,他当即明了师兄就要仙去,心中一恸,看着幽冥教退势如潮,再难相阻,驻足嗟叹。
对于自己的师兄弟,齐天寿自然再了解不过,不论走了谁,只要齐玄策和齐宙凌一息尚存,绝无可能弃云天观而去,齐玄策太过孤僻,不适合当管理者,方才他瞥见了齐宙凌的身影,不免庆幸,云天观仍有值得托付之人。
这话他虽未说完,却也算将遗愿道尽。
他心中或有可惜,毕竟还未和身畔之人道别,可他不悔,身为云天观观主,大家重于小家,他相信他的知心人能懂。
齐玄策放下了手。
和齐荒武一同从虞君歆身上接过他们大师兄的身躯。
两人不禁一个趔趄,显然未曾料到,人死后竟会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