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乃一年中炎热之极,湿热交蒸于此时达到顶点。
而大暑之后,不过半月时日即是立秋。
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三个节气,一到立秋便意味着一年过半。
立秋是阳气渐收、阴气渐长的转折点,这也极为符合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的天地常理。
然则立秋并不代表一年的酷热天气至此已尽,所谓“热在三伏”,大暑前后为初伏中伏,末伏则在秋后,是以真正的天凉秋一般是指白露以后。
姜逸尘年幼时受痨病所困,每至立秋天气将变未变之际,身上便总会提前多出几件贴身保暖的衣裳,晚间入睡前总会喝着变换花样的各种煲汤壮体补身。
也正是那些年霍隐娘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加上懂事男孩一日不落的习武强身,方得脱离病魔掌控。
又是一年立秋日,娘亲的温暖慈爱已故去多年。
昔日尤为畏寒怕冷的青稚孩童已懂得如何同冰寒为伍作伴。
他的手冷,剑冷,心更冷。
尽管要避开潜藏在江宁郡的各路暗哨,不惊扰埋伏在听雨阁的各方眼线,对他而言并不难,不幸还是有数个被认出来路的耳目遭他毒手。
他有不下于一百种手段让那些人死于非命,自己却不沾染半分嫌疑。
这还是姜逸尘第一次进入听雨阁。
来的时辰不早不晚。
正是晚膳过后,众人处理完要事琐事、消化完饭食、各自回房梳妆换洗时。
他像只蝙蝠倒挂在洛飘零屋外的房檐边。
双脚刚离了檐口,正悬空垂落时,忽而脊背一凉,浑身汗毛倒竖!
他感受到了两股凛冽异常的杀意,分别锁定了当下他最难顾及的两处要害!
姜逸尘没得犹豫,也不被容许有更多准备,只能率先去应对行将到来的危险!
那本如落叶般飘然而下的身形,竟在刹那间宛若僵死的毛虫般蜷了起来!
且是面朝庭院,脚底对着后脑勺,反着蜷身!
同一时间,他已拔出了暗哑,并将那烧火棍般的剑鞘掷了出去。
姜逸尘自然不指望剑鞘伤人,只期以此稍微干扰对方。
咚!
果然不出瞬息,两柄利刃便一齐敲打在暗哑剑身上发出闷响。
而暗哑剑鞘则稍晚一瞬哒啦落下。
姜逸尘身形下坠速度因此加快了几分,若无意外,两息之内腹部必当着地。
姜逸尘决然不会坐以待毙。
只见其绷直了双腿,两脚相扣,身躯如同陀螺般转了起来。
手腕扭转加之身形旋动,剑影似龙卷。
此举守中带攻,倒也让出手之人有所顾忌,暂缓攻势。
不过对方也不是易与之辈,先一步落身于地,绕至姜逸尘侧面再下杀招!
姜逸尘眼角瞥见对手行径,不急不躁,剑锋触地,搅起尘土,并借力拧正身形,跟上一计破阵式。
饶是这一招两式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终归出手已慢上半拍。
高手过招,细节决定成败生死。
姜逸尘不敢大意,不仅在出剑时催动阴风功增强杀伤力,更动用霜雪真气压阵。
如此,即便对方能避开他这破阵式,亦得防备执意近前后受极寒之气侵身。
当然,这番斗智斗勇,姜逸尘最大的倚仗还是以剑之长防匕之短。
一寸短一寸险,对方的轻功身法只要不比姜逸尘高明,那每次近身奇袭都得掂量着会否率先被暗哑剑锋所伤。
犹豫便会败北,倘若对方孤注一掷攻来,双方当是两败俱伤,但姜逸尘依然还是被动一方;可对方若是心生忌惮,稍有退意,那便是姜逸尘反客为主之机。
一时间,庭院间阴风呼号,寒气大盛!
对方退了。
一退竟是退到了三丈开外!
姜逸尘立在原地,按捺住遥遥指向对手蠢蠢欲动的暗哑剑锋。
天色不算晚,月光也不算暗,可在没有动用真气打开眼窍的情况下,姜逸尘压根看不清三丈之外究竟是何人。
只是对其身份有了个大概猜测。
隐约见到对方做了个拱手的动作,想必是适才动用内功时,也教对方得知了自己身份。
姜逸尘可没忘了这是何处,也没忘了自己也算是来做客的,当即收剑还礼。
从拔剑到收剑,仅过去短短十息功夫,却已造成不小的响动。
这实非本意偷摸行事的姜逸尘所愿也。
庭院里已有数道身影出现。
眼看情势似要再次剑拔弩张起来,主人家适时推开了房门。
见着外面情景及来人,也是微微一愣,随而笑道:“稀客,稀客,晚来风大,还请进屋详谈。”
众人闻言放下戒备,纷纷退去。
姜逸尘一一拱手为自己的唐突赔罪。
瞥了眼消散在远端墙头上的身影,心下暗暗苦笑。
那道身影即是先前另一个锁定姜逸尘的杀机来源,亦是他所知中听雨阁里的最强战力。
两年前西江郡的秋夜,姜逸尘之所以不得不亮出身份来保全性命,便是因为无法从飘影手下脱身。
事后他才知若非肆儿提前授意要留活口,恐怕在飞飘等人追上来前,他已一命呜呼了。
此番夜潜听雨阁,他也抱着试探之心,想看看能否不惊扰到飘影成功潜入,结果并不如愿。
想来飘影是辨识出了他的身份,这才只释放出杀机而未出手。
否则以一敌二,不用十息姜逸尘已当束手就擒。
至于直接与姜逸尘交手的前搜魂殿金魂杀手冬晴何时改换门庭,便不得而知了。
……
……
屋中布置简单典雅。
但姜逸尘却没有心思去欣赏打量,他只是看着洛飘零的背影。
那背影修长依旧,病态依旧,没有多生出几两肉,不见挺拔,不见伟岸,除了步伐相较要沉稳一些外,其余一如五年前初见。
他实在无法明白,这样一副身躯上有着怎样无法言喻的魅力,如此能聚拢人心。
这样一副身躯里有怎样一颗强大的心,能在大风大浪里坚定不移。
这样一副身躯中有怎样近妖的智计,能在多方阴谋诡谲的碰撞中游刃有余。
洛飘零回过了身,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回看向他。
未急于请他就座,略带感慨道:“五年了。”
“五年前,我只当你是个小孩子。”
“兴许会被老伯培养得很强大,可势必在出生入死间早早夭折。”
“谁知你因西山岛变故沉寂了三年,再入江湖后,听雨阁倒多番承你之情渡过难关。”
“想必五年前,我在你眼中也不过只是个身残志坚的病秧子。”
“手无缚鸡之力,能拉扯起一个帮派已殊为不易,又凭何染指江湖大局。”
姜逸尘赶忙道:“洛兄言重了。”
洛飘零拍了拍姜逸尘肩膀,道:“你我相识虽早,可未必比阁中其他人来得亲近,不过这并不妨碍你我间的相互信任,是么?”
姜逸尘未能理解话中深意,只觉落在肩头的手有些沉重,微微颔首。
而后在洛飘零的眼神示意下,一起将一人便可抱住的圆木桌给抬到一旁。
洛飘零蹲下身,在地板上将几块竹木横移竖推,似在解锁某种机巧。
很快竹木地面上打开了一面通往地下的暗门。
暗门不大,圆木桌若仍摆放在上,得缩着身子从四条桌腿间钻进来。
姜逸尘不疑有他,依洛飘零之意当先走入密道。
当二人都步入密道阶梯时,只听洛飘零轻敲了几下墙壁,密道门自动闭合。
姜逸尘却发觉那敲击声响随着石壁传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