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连家老太爷豁出脸面去求了皇上,让周道人给一个小姑娘治病,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玄机,或者,还有什么噱头能让皇上动容,能让天下人为之啧啧称奇,否则,淮阳侯府若不能一朝鸡犬升天,恢复往日繁盛,他们这番算计,岂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潋月还没想明白,照影已是一惊。
“姑娘是说,淮阳侯府要靠着连六姑娘复起?”
“淮阳侯府这些年没什么出息的子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连家的媳妇们也是厉害,肚子一个接一个的鼓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生。这些个女儿家嫁出去,虽然不见的嫁的太好,攀的很高,却足以笼络住许多人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淮阳侯府能恢复往日煊赫么?若是再往宫里送一位奇女子成为宠妃……”
云楚忱不由打了个寒颤,危机感陡然升了一个台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衡阳郡主势不如前,连姨娘的娘家淮阳侯府却眼看要复起了。
从前宣永候云泓远虽然与衡阳郡主有嫌隙,但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对她还能相敬如宾,如今情势急转直下,衡阳郡主失去了太后这个靠山,在府里也不得丈夫爱重,再加上连碧茹生有一子两女十分受宠,若娘家势起,云楚忱几乎可以想见,未来会发生什么。
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
她必须要谨慎,让云家知道她的价值,继续捧着她。
而她现在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出路,一门好亲事就是靠山,她能嫁得好,娘家才会在她嫁人后成为她的后盾,她未来的日子才会好过。
这也算是个良性循环。
如果她嫁的不好,云府的人八成会当做没有她这个女儿,孤家寡人是很难在夫家站住脚的。
照影见她想的出神,不由出声提醒道:“姑娘,水都要凉了,奴婢伺候您穿好衣裳。”
云楚忱回神从浴桶中出来,潋月一边用棉布为她绞干头发,一边问道:“姑娘,既然知道连家的打算,咱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淮安侯府倾尽全力要将连六送上枝头,我拿什么来阻止。想办法戳穿他们的计谋么?那么戳穿之后呢?我除了会跟淮安侯府结仇,会让连姨娘母女几人更加记恨我,又有什么好处?”
云楚忱无奈的笑了笑:“我在这府中虽然占着大姑娘的名头,却没有一个人能帮我,就算我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也无力去阻止。而且……有些事情阻止不得,一个不甚就会伤了体面,还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我只能尽力站稳脚跟,让人伤不到我分毫,让脏水泼不到我身上。”
“郡主那里……”
照影话说一半,又止住了。
因为她知道,衡阳郡主看着有权有势威风八面,其实在后宅算计这些事上就是个草包,跟她说了未必有用,兴许郡主还会找侯爷闹起来,到时候大姑娘也要跟着受牵累。
云楚忱对她安抚的笑笑,说道:“放心吧,就算连姨娘仗着娘家势起能在府里作威作福,把母亲打压的没有说话的余地,她也始终是个妾室。而我在这府里,从来也不是靠母亲才能硬气的说话。”
她靠的是自己,是她自身的价值。
潋月担忧道:“可是,照着连姨娘的手段,郡主那边未必挡得住。从前您借着太后娘娘的名头,背地里不知道帮郡主挡了多少灾,如今没了太后做靠山,奴婢就怕连姨娘对郡主不利,若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您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了,亲事怕也要受挫……”
“以连姨娘的心机,母亲的确就是盘小菜,眼下的形势,连姨娘若想让母亲出个好歹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我觉得连姨娘不会这么做。”她说道:“妾室少有扶正的例子,就算有,也得看淮阳侯府有没有人能立得下天大的军功来福荫她。可惜,淮阳侯府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所以,连姨娘不会让母亲死,她死了,侯府还会有新的侯夫人,说不定更难对付,留着母亲这个草包,她才能继续安心的在府上呼风唤雨,把父亲哄得团团转。”
正因如此,云楚忱即便知道了淮安侯府的算盘,也压根不打算出手。
只要衡阳郡主在,云楚忱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嫡长女,谁也无法改变。
沐浴过后困意上涌,云楚忱估摸云老夫人怎么也要睡到午后才能起身,便吩咐潋月一个时辰之后叫她起来。
缩进锦被之中,黑暗眨眼袭来,她就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做了个奇异的梦……
梦里,连六姑娘连漪见了周道人之后也没能治好哑症,不过周道人啧啧称奇,说连六姑娘的哑症不在于身体的病痛,而在于“缘”,若此生能得遇有缘人,便可开口说话……
这更加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云楚忱觉得周道人是在胡扯,这世间不可能有这么玄妙离奇的事情,这一定就是连家想出的噱头。
可她不信,有人肯信。
信的人还不少,包括皇上在内。
皇上一向信任周道人,在他提出几个有利于朝廷的意见之后,皇上更加信任他。
他说连六姑娘异于常人,那便是真的异于常人了。
云楚忱结合自己之前的猜测,对此事做出了推断,觉得连漪的有缘人八成就是皇上了,连家一定会找机会让连漪见到皇上。
这个机会并不难找,周道人既然受皇命为连漪看病,无论看没看好,连漪都要入宫谢恩。
果不其然,连漪跟随淮阳侯进宫谢恩的时候,才一见到皇上,便美目流转盈盈拜倒,用并不流畅的话语说出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举众哗然。
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也能想到。
连六姑娘与皇上是天定的有缘人,又因为周道人说连漪入宫之后必能为大唐江山带来福运,一个妃位是少不得的了。
何况连漪又生了一副惊世的容貌,一时间冠宠六宫,无人能与其争锋。
云楚忱的思绪在梦中浮浮沉沉,便听耳边传来照影的呼唤声……
“姑娘!姑娘?”
云楚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做梦了……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睡前说了连六的事,竟然就做了这样的梦!
不过梦中的情形当真是太过真实了,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姑娘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照影疑惑的看着她,将温热的茶递到她手中。
云楚忱犹自沉浸在梦境中,抿了一口茶轻轻摇了摇头。
想到梦中关于连六姑娘的事,心中便觉奇异,有些心不在焉的问:“连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奴婢已经让人去打听了,估计晚些时候会有消息。”
“嗯,什么时辰了,祖母那边可有人来传话?”
“方才李妈妈让人来说了一声,老夫人这会还没起身,不过看样子是要醒了。”
李妈妈做事一向周全,说是老夫人醒了便过来提醒云楚忱,却在老夫人快要醒还没醒的时候就过来知会了,这自然是最好的,最好是老夫人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云楚忱。
“甜酥酪可做好了?”
照影点点头,“姑娘刚睡下,潋月姐姐就去做了,一直温着等姑娘醒来。”
“嗯,替我换身衣裳,我这就去祖母那。”
她说要做甜酥酪,却并非一定要亲自动手,她会的,潋月她们几个也都会,这几个大丫头各个聪明灵秀,与她心有灵犀,不用她说也会将事情为她周全好。
不是她说大话,就她调教出来的这几个大丫头,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都有涉猎,比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强些,就是跟那些高门大户的娇娇女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云楚忱挑了件浅葱色半旧春衫,下着月牙色罗裙,单螺髻上插了一支鱼跃点翠发簪,别的钗钿一概全无,越发显得她素淡娴静,落落大方。
梳洗停当,云楚忱披上素纱披帛,带着潋月和照影出了门。
一路穿花拂柳进了南华堂,云老夫人还睡着。
妙容妙言两个丫头侍立在一旁,张妈妈正在轻手轻脚的修剪窗前的花枝,几人见她来了连忙过来行礼。
云楚忱朝她们摆摆手,走到老夫人榻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老妇人,见她神色松弛,眼珠微微转动,是快要醒了。
云老夫人年逾半百,大约是不苟言笑的缘故,显得比一般人年轻,只是眼尾和唇角垂得越发厉害,如同凶兽的爪钩,给她冷肃的面容又添了几分凌厉。
年幼时,云楚忱见到这副尊容总是心底发怵,不过后来随着她长大懂事,见多了人情冷暖算计阴私,便觉得眼前之人也不过是众多内宅妇人中的一个罢了。
如今,她虽然还是要仰人鼻息,但她所能掌控的,早已超乎这位的预料。
她所需所想,都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