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样消失了,火锅店所有人都说没见过他。
他放在薄樰家里的行李也一件不落全都在,警花去找高绅问话,高绅也矢口否认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连声说“不熟”。
万般无奈下周队长只好亲自上门去尹氏一探究竟,让人意外的是在尹氏老宅却并没有继续碰壁。
尹礼的态度非常配合,只是尹老先生据说又身体不适,不方便出来“见客”,当然就更不方便配合他们录什么口供了。
“有什么事问我是一样的,”尹礼让用人上了茶就全都退出去了,他看上去比上一次见他瘦了整整一圈,人看着也有几分疲色,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问,“有什么能帮上你们的?”
周队长开门见山地问:“郑梦回国前天晚上你去了高绅家,找他干什么?”
“这件事原本爷爷是不想声张的,毕竟是家丑,”尹礼坦率地说,“但我始终觉得这些事迟早会曝光,我们尹家没做错任何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警花下意识挺直了后背,尹礼却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里,他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个不知名的点上:“一辰不是我大哥的儿子,这件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前不久是什么时候?”警花立刻问,“是尹一辰死前还是之后?”
“之后,”尹礼脸上露出一个非常诡异的笑容,红酒荡在杯壁上,留下和血迹十分相似的红渍,“我从小和大哥理念不合,却和一辰非常投缘,原来他们不是父子。”
后半句话的语气让警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周队长继续问:“你给郑梦打的那笔钱,就是她替尹老先生查尹一辰身世的封口费?”
“爷爷喜欢文艺一点对说法,比如说报酬,”尹礼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她替爷爷办的事太多了,报酬自然也一次比一次高,我们尹家要有什么秘密,可能她知道得比我都多。”
周队长当然听出来他的未竟之言,可事关人家的家事,也不好多做打听,不过没想到尹礼酒量并不大,才喝了一小杯红酒就已经有上头的架势,该说的、不该说话全都往外蹦。
“其实我一直心里不平衡,尹褆从小到大就知道在老头子面前装懂事,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做生意,在学校每次都是让高绅去代考,拿一张弄虚作假换来的成绩单哄老头子高兴,知道老头子想让他去联姻,二话不说就先抱个孩子回来,把老头哄得合不拢嘴,可这些有什么用?架不住阎王要索命啊!”
警花总算是弄清楚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尹礼都浑身发毛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有心理缺陷的少年,从小到大心里积攒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以至于在家里的事上有近乎偏执的态度。
“哎,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警花心里想。
“我也只是知道孩子不是尹褆的儿子,至于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当成我们尹家的孩子养到这么大,我是真不知道,”尹礼用叹息的声音说,“老头应该让郑梦去接着查了,但现在一个躺在医院里,一个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找谁去问?”
警花看了周队长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了才回答他:“我们已经进行过dna比对,尹一辰是高绅的儿子。”
尹礼的错愕只维持了几秒钟,他很快大笑出声:“好、好啊!报应!”
他接下来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一句醉话,尹宅的用人说小少爷很少喝酒的,估计已经醉了,周队长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别的,只好告辞出来。
警花出来了才问:“头儿,我怎么感觉那本《萧十一郎》真的是意有所指,沈璧君原本怀着的那个孩子本该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出生、长大,但因缘际会让他根本没机会出生,你说杀害尹一辰的凶手到底是觉得他根本不应该出生呢,还是认为他应该更有质量的活着?”
她用的说法比较微妙,尹老先生已经在让郑梦查尹一辰的身世,他和尹褆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应该在尹一辰出事之前尹老先生就已经知道了,凶手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人,最大的可能性是想断绝他的身世被继续追查下去。
不管孩子是不是尹褆的亲生骨肉,可他毕竟是在尹氏老宅里长大的,是从小被尹老先生当成心肝宝贝带大的,人都已经死了,老先生再继续追查下去也没有意义,这大概才是他们想要快速火化孩子和郑梦想要隐藏的真相。
“不管怎么样,”周队长说,“先把那个高绅请来问问话吧。”
同一时间,喻鑫鑫正在路边极速奔跑,她一边跑一边接通电话,用了最大的声音吼出来:“你疯了吗?!你能保她多久?!”
电话那头不知道回了句什么,惹得她直接爆了句粗口:“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事情有多复杂你不知道吗?非得为了这个不相干的女人把命都搭进去吗?在地铁站他们都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送到她家那封恐吓信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吗?”
她刚跑到街口转角处,正好看到薄樰从工作室下楼出来,她正要说话,就看到一辆摩托车径直朝她撞过去,她惊叫一声冲过去,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程天生根本没有时间再管那通电话,手机直接飞出去,他整个人扑过去抱住薄樰往旁边一滚,那辆摩托车毫不停留,快速开走了。
他拉着薄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听到一声枪响,接着肩部后知后觉地剧烈疼痛起来。
薄樰凄厉地尖叫一声,搂住他渐渐下滑的身体,高声吼着:“救命……救命啊!”
这一刻程天生心里竟然是轻松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说过——如果用说的你不信,那我就直接做给你看。”
“我不……我不知道……”薄樰张了张嘴,末了也没能说出一句让他高兴的话来。
“算了,”程天生心里想,“这大概是我的报应吧。”
他骤然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软了下去,薄樰没能抱住他,跟着他一起跌坐在地上。
这时喻鑫鑫终于跑了过来,她一把推开薄樰,抱住程天生的头不顾一切地吻住他的头,嘴里喃喃念叨着:“不怕不怕,你不会有事的……”
不远处传来救护车和警笛的声音,但薄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意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裙子上的血迹,总觉得好像刚刚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如果这时候她愿意打开手机去看一看,就会发现很早以前程天生给她发的一张照片静静地躺在他们聊天的界面里。
那是他们刚确定关系时,他第一次送她回家之后拍的一张雨夜图,照片之后还有一句话——
我绝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
他早就借北岛的口向她表明过心迹了,而她在他挺身而出替她挡了一枪之后,竟然还是不相信他。
薄樰张开通红的双手,在各类鸣笛声中,软软地倒了下去。
“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笔,我也绝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雨夜》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