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幻微微抿唇,似不经意地望了望默不作声的谢长怀,“贾子敬自己亲口所言!”
谢长怀凝着她,神情平静如月下清潭,惟有眸底仿佛一丝淡风摇枝的轻晃,几不可见。
赵重幻齿关轻扣了下,收回视线,心里却莫名衍出一丝奇异之感。
她觉得他似乎有点不悦——
转瞬,赵重幻又忍不住暗地里揶揄了下自己的自作多情多作怪!
一侧,何岩叟却想到自己的下属们在平章府去各方询问,得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信息,不由一把难抑辛酸泪,正可谓离离暗恨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全为平章大人忙!
可是,这面前貌不惊人的少年如何来的本事教贾子敬那般的纨绔公子都服服帖帖,有问必答?真是怪哉怪哉!
他还真觉费解了!
“而这最后一次闹鬼事件,契机应该更早!有人利用诗儿化鬼这一故事,将十姨娘的某个计划也搅扰进去!其中有人放血衣,有人放人头,闹得不亦乐乎!”赵重幻继续道。
“动机呢?如此劳师动众到底是何动机?“一直闲坐若壁上观的谢长怀突然插了一句。
赵重幻蹙眉沉吟:“我推测其中有两个动机,一是有人想将诗儿失踪一事挑到明面上来,让官府出面去查!当然,这也算是贾衙内的愿望!”
“二就是,这位十姨娘,她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将自己陷于绝境,坐困樊笼,一心等死!一个人为何要如此设计自己呢?”
“真想死,一口深井,一条白绫,谁也阻挡不了!可是她却在败坏自己的名声后再死,不是很奇怪吗?那么她如此设计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并不想死,但是她却需要有机会逃离平章府!”那人清越似击玉的声音再一次悠悠传入在座所有人的耳中。
“对!长怀公子跟我所想一致!“
赵重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清让雅隽的眉眼,眸底微颤。
他懂她!
这恁得教她心湖深处泛了寸寸涟漪。
“而且这一切她一个人完成不了!必定是有人在帮她的,因为根据我们的勘验,这具替代的女尸死亡时间并不长,显然不是随意从某个坟地里偷盗出来的!”
“既然不长,要不谋杀,要不就是等对方死后自愿献尸!因为这具尸体是在生前被乔饰过的!之前我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可能为**个时辰以上,但是其实也有可能用了盐数斗来罨尸,亦可保不坏,造成判断不准!”
何岩叟、李寺丞等人已经发不出任何诧异的动静,因为他们早就直接目瞪口呆了。
“所以,我之前要求亲自勘验女子的尸身上下——”
一个男子亲自勘验女尸全身?
这样违背礼法的事居然也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何岩叟骤然接受如此大量的信息一时有些脑袋发懵,他顿了顿才想起用他的厉眼去瞪了瞪李寺丞,后者见之不由瑟缩了一下。
“我发现死者没有其他伤处,也无毒杀的可能!她应该是死于胸痹或心痛之症!所以移尸李代桃僵最有可能!这也是为何疑犯将死者头颅屠戮至不能辨识,却又为她创造了许多供大家认定她是十姨娘的特征!”
“等一等,让本官捋一捋其中关节!”何岩叟有些焦躁地揉揉宽大的脑门,他眉头蹙了又蹙。
“也就是说义房里的女尸不是死于断头,而是死于病症!然后十姨娘用此尸体偷梁换柱,替代自己,好金蝉脱壳离开平章府?你所言是这个意思对吧?”
赵重幻颔首。
“你又是如何开始怀疑她不是十姨娘的!”其他的事一想也能究底,何岩叟反倒好奇这个少年如何想到去怀疑死者不是十姨娘的。
“首先是动机,我刚才说了,实在是说不通十姨娘的动机!”
“其二,此女手上有常年刺绣留下的痕迹!虽然为了让她的手与十姨娘养尊处优的状态相符,疑犯帮凶甚至细心地将她手上的茧子也给处理了!”
“但是常年刺绣,死者的手指间还是留下若干细小的针瘢。而且我也察看了平章府上很擅长刺绣技艺的九姨娘,她的手就与死者有同样针瘢!“
“最后一条,便是十姨娘曾经说她被平章大人虐待,且还向贾子敬展示过胳膊上的伤处,这话也就是在三日前!我刚看了死者,胳膊上全无伤处,很是完好!”
李寺丞想到彼时赵重幻用白梅饼验出指尖旧伤的一幕,心里不由又敬又恼。
敬的是如此少年,看起来尚不及弱冠,却已经在刑侦上如此造诣。
恼的却是自己,快及而立,混个七品寺丞便觉得余愿足矣,真是可悲!
他看向赵重幻的神色愈发钦服。
赵重幻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发现,顿觉口干舌燥时,蓦然抬眸就见那人不知何时出去又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端了茶的小厮。
何岩叟正在沉思,骤见此,不由一怔,瞬时有些惭愧:“是本官不好,都忘记让下面人给公子与小哥奉茶了!“
李寺丞、黄守信他们也吓得接下小厮托盘,亲自给上司奉茶。
谢长怀微微一笑:“无碍!”
“不敢当不敢当!”赵重幻自然不能像长怀公子那般超然,此处任何一个人的级别都比她高,给她奉茶岂不折煞她,她赶紧恭敬地接下李寺丞亲手端来的茶盏。
用着茶,何岩叟又问赵重幻:“你一直在说十姨娘自己寻死,这是何缘由?”
赵重幻顿然觉得茶水烫舌,轻轻抽了口气。
谢长怀看看她,唇角微弯,然后神色有些踌躇地低低开口道:“下官上午在贾府无意听到一个传闻——”
何岩叟见他如此神情不由一怔,好奇问:“什么传闻?”
“据说,这十姨娘跟贾衙内发生了某种不伦的纠葛,后被平章大人发现了!”谢长怀压低声音道。
闻言,何岩叟倒吸一口凉气,李寺丞是一口茶直接呛在了嗓子眼,几乎喷出来,其他人也是差点将茶盏摔到案上。
惊呆的大家一致望向谢长怀高华雅洁、不染俗尘的俊美脸庞,看他一色肯定地点点头,不禁骤地都哑然了。
“怪不得赵小哥一直说她的动机有问题!”何岩叟终于明白其中不可告人之端倪。
他苦恼地捏捏眉心,“这案子该怎么破呀?真是棘手!”
大理寺诸君也是一脸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