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秦其病逝的消息从秦国境内传出。
赵国似乎认为秦其病逝,幼子继位,必定会让秦国境内一蹶不振,因此还将一部分船只从洛水而下,派大量轻骑兵直驱秦国境内。轻骑兵虽不能攻城,但如若大量赵国骑兵出现在距离咸阳不远的某些城池附近,必定会让秦国境内更加惶恐。
但谁也没有料到,秦其的病死与下葬,反而让秦国一扫曾经犹豫踌躇的样子。
如今的秦国像个沉默虚弱,瘦骨嶙峋却紧紧握刀的老兵,拖着残破的身子,连多余的呼喝和喘息都没有,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杀!
再加之今年冬季的彻骨冰寒,只让秦国的反抗,看起来更充满了迟暮英雄捍卫死节的悲壮氛围,而晋国也几乎掏了大半国库,将粮草通过少梁与芮城两路,汇入秦国境内。
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知道,秦国虽一夫当关,但却做不到万夫莫开。赵国就算快攻的计划不成,也可以拖。拖到这个冬天越来越严寒,拖到春季还不停战。
因为春季是播种之际,一国未来一年的粮产,几乎都取决于春季。而赵国作为对外进攻的国家,虽然调派大量青壮年,会让境内的劳动力不足,春季播种收到影响,但播种量至多也只会降低三分之一左右。
而秦国就不同了,到了春季,秦国境内多处开战,又失去了将近一半的疆土,还有为了存续全民为军的军制,能在春季投入播种的人和土地就少的可怜了。
这要是秦国无法春耕,这一整年的粮产就几乎等于没有,这样的饥荒下,整个国家不必被入侵就会随之崩溃。到时候,面对一整个国家的灾民,可不是晋国能挤出来粮食救济能解决的。
到时候晋国就是割肉喂血都未必养的了秦国。
只要赵国一直拖到春季还不停打仗,秦国的灭亡,就是年内可以见到的必然了。
蓝田君心里未必不知道,但她只能硬着头皮抵抗。
因赵国知晓秦人脾性,只有死了才能让他们低头,如今攻打下的重要城池,无不屠城烧村,赵国境内治军严格,连屠城都不似北狄蛮族那样发泄,而是集体绑好之后统一坑杀。
蓝田君就是为了国家,为了秦国百姓,也不能退缩半步。
而赵国的轻骑兵一直逼到澄城附近,却没料到秦国士兵竟然摸到了赵军的后方,一面用战船将洛水上赵军的水运辎重击溃,另一方面则用肠衣制成的水弹和同样机动快速的骑兵,和赵国的骑兵多次交锋。
赵国骑兵采用胡人的作战方式,骑兵自身少辎重,多移动,吃肉干马奶与酒来行军,穿毛皮而不穿硬甲,马匹不吃粮豆而吃野外的草,用水路运送的辎重来配合补给。而秦国利用战船的优势毁了水路辎重,而后用大量河水浇灌草地,使草叶结冰不可被马匹食用,然后因赵军骑兵用轻弓,所以在作战时就要离对手比较近才能集中,秦国士兵就一边用盾抵挡,一边在双方骑兵遭遇时,一边回击一边不停地用水弹袭击马匹或将士。
因赵军士兵穿皮毛,一旦碰上水弹,很容易就被沾湿结冰,湿了的冬衣,不穿冻死,穿了冻伤,还会导致肺炎和冻疮,本来是蓝田君因箭矢不够想出来的没办法的办法,却没想到有了奇效。被冻病的将士很快传染给了同行的骑兵,而蓝田君也几乎杀俘了赵军来进攻澄城的大半骑兵,而后将骑兵将领的头颅挂在了咸阳城上。
这也是秦国在被赵国进攻后,打的唯一一次规模不大却全面胜利的战役。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水路上的辎重掉进水里,秦国只抢夺了一小半,那些骑兵的人数也只在赵国投入战争的士兵中占很小一部分,但这场艰难的胜利,总算也给秦国带来了半分希望。
秦氏几乎家破人亡,秦王又在最艰难的时刻病逝。
可是还有蓝田君在不是么!
蓝田君还没有放弃秦国,还在尽力反击不是么!
但晋楚这头,却也都对秦国这次用兵,有些好奇的地方了。
秦国是怎么知道……赵国的辎重大船停在洛水的哪个河道的呢?而轻骑兵的行动又那么快,秦国怎能知道他们的动向和目标?
楚国算是探子大国了,这件事儿在各国也不算秘密,各个国家都有过提防楚谍。但秦国若是在赵国境内有探子,就不太可能了。赵国治军严格,又一向神秘低调,就连楚国也没在赵国有什么眼线,而秦国若是早有探子在赵国,那蓝田君又怎么会被骗被俘虏过呢?
而似乎又有消息说,巨鹿君被赵王调走,派他去中原地带对付上党郡,而在赵王的催促下,蔺腹似乎打算亲自带兵南下,进攻秦国。
蔺腹其人之名,几乎可以作为赵国的招牌之一。赵王反而似乎一直在邯郸不怎么出来露面,也几乎不参与各国的祭祀与宴会,只有文武二相在列国闻名。
蔺腹主持过赵齐之战,但除了胡服骑射的改革功绩以外,最重要的就是重挫燕国,灭胡族六部与羌,将赵国领土向西拓,甚至派人出使西域,赵国在北只有东胡和匈奴两大敌人,而那两大敌人也畏惧蔺腹而不敢进犯。
这样战功赫赫的蔺腹,如果亲自带兵灭秦,会不会秦国活不到春天来了?
而这头,南河意识到秦国的境况,如果晋楚两国不支援,怕是真的撑不了几天,而辛翳又拿借粮的事情来跟联姻挂钩,导致南河自己都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跟舒说——
说她愿意嫁。
舒心里总觉得若是同意了,与卖妹求荣也没什么差别了。
但现实又摆在这里,她这些日子与楚王有过接触,对方虽然只大她两三岁,可经历过的事情却比她多太多了,之前求娶时候说的一番话,字里行间藏的都是威逼利诱,还有邦交的那些弯弯绕绕。利诱未必好使,但威逼却是句句锋芒的震慑,仿佛是他不能把南姬娶到手,晋国就是下一个魏国了。
楚国不但完全能做到威胁中的那些事,甚至可以说——若换位思考,她都觉得,楚国应该下一步灭晋国,才能让利益最大化,进而称霸中原。
连舒都觉得楚国该这样做,这个楚王却愿意在求娶南姬后,与晋国结盟。
这简直就是提携自家媳妇的乡下穷亲戚似的,晋国甚至都不能叫结盟,叫抱大腿。
之前晋楚结盟打仗的时候,晋国之所以显得不那么像抱大腿,怕也都是因为能跟小楚王势均力敌的南姬在,几次战役都是她献计,辛翳实行,倒是谁也不落下风。
楚国明明也有能力攻打晋国的情况下,却要与晋国来结盟,在舒看来只有两个可能性。
可能是楚国觉得要攻打晋国,最忌惮的就是南姬了。几次用计,在几乎没有硬拼的情况下攻克敌城,若是晋国有她,攻打难度倍增,楚国会不会是想要假借联姻,把南姬带去楚国控制住,而后再翻脸对付楚国?
但……自从舒那次偷偷撞见这二人私下的相处,她总觉得,人前一个精明强势,一个冷静理智,私底下却对着彼此都笑成了傻子,这样的感情,总不会是假的。
或许楚王既有真心求娶之意,也认为楚国境内还没准备好,希望让晋国先作为中原局势的缓冲者存在着,让晋国当自己的在北方的防线,以防楚国和赵国这两个国土最大的国家发生冲突。
但楚王这种房里还藏着个夫人的臭男人,想要娶她暄妹,以为这样说就够了么?
舒被这一封求娶的文书给弄清醒了,可算是确确实实意识到两国之间的差距。但既然要联姻,大家也算是平等,哪能就让楚国在这儿单方面威胁晋国。舒太看不惯这个楚王和他的做派了……
她要是不让他褪层皮,也不是南姬的亲姐了。
舒给辛翳的回复,既不是“是”也不是“否”,而是说要求楚王处理掉宫中那位夫人再谈。
舒在回复的公文中称她胞妹性格刚烈,目不容人,再加之晋国宫廷中曾有过娶夫人引发的祸乱,因此她胞妹也不能容忍宫中仍有其他女子。
辛翳接收到这条消息,也噎了噎。
……这个晋王倒是知道给先生铺路,怕先生嫁去受了委屈。
可这不论哪个,都是先生啊!
他难不成还要把寐夫人藏起来?
明明他谁都没对不起,竟然还要跟偷情似的偷偷摸摸!
辛翳大概因为没有在当场接到文书时就表态,也没说要驱逐寐夫人,舒显然有些恼火,似乎还拦着南河往他这边来走动。
辛翳心道:你拦也没有用,先生在夜里不一样要来找我么?
他纵然知道自己使出手段是能逼晋国将南河嫁过来,但这晋王也算是日后的大舅子,算得上是一家人,还是先别得罪,想个办法解决的好……
但夜里醒来的南河,哪里知道自己的婚事还能让她自己可能被驱逐出宫。
她本来在船上时与辛翳住在一处——那是因为船上住处不够不得不为之。等后来进驻大梁,宫中女子多遣散,虽然檀宫烧了小半,但住处也够,寐夫人按规矩自然要和楚王各分居所。
但没想到等大梁下了大雪开始冷起来之后,大梁宫内赶紧用毛毡盖住门窗,烧小炉与地龙,不计成本的造出几件暖阁来。但晋王那边要住,楚王这边也要注意,辛翳自己也就分到一间暖阁,他就顺理成章的说怕自家夫人冻着,让寐夫人搬来居住。
南河真是白天在东宫,晚上在西宫,倒是都能睡上暖阁。
只是住进了暖阁里头去之后,辛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了,总之态度有点恭恭敬敬缩手缩脚,还不如白日偶尔相见的时候大胆。
因南河醒来之后并不太困乏,往往都会吃些东西,也想看看楚国这头的消息军报,或者帮他处理一些要动笔回复的麻烦内政。
南河知道,自从她在夜里用寐夫人的身份醒来,辛翳总是想多跟她说会儿话,多陪她一会儿,睡的也晚。但他不是早上会惫懒赖床的人,军务与群臣都在等着他,他几乎天不亮都要醒来。偶尔熬一熬还好,但辛翳却似乎这些日子都很忙碌,他几乎都会在南河还在看军报的时候,就困的竹简砸脸,揉揉眼睛实在撑不住了。
南河便要他提前去睡,她等到自己也有了几分困意,才会悄悄爬到床上去。
而南河这一睡下,早上一般也不会醒来,偶尔醒来,辛翳也早就离开了。
她心底有些惋惜,她几乎不能一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他。
但也有些欣慰,他首先是楚王,万事都不能耽误国事啊。
或许是因为天实在是太冷了,或许是他也有偶尔想赖床的时候,亦或是南河今天也因为他在一旁翻来覆去,闹得醒的早了些。
她一睁眼,只瞧见某人的脑袋,他动作轻微的滚了半圈,背对着她,低低的叹了口气。
南河迷迷糊糊之中,有几分想笑:暖阁里睡得太舒服,他是不是也有赖床的心了。
却不料她还没完全睁开眼,辛翳似乎怕自己的头发蹭到她的脸颊,使她发痒,伸手将自己头发拢了一下,人也撑起来几分,偏过头去瞧她。
南河不知道为何,连忙闭上了眼睛,装作还没醒的样子。
辛翳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脑袋。南河习惯了他平时见着她就撒娇耍赖的模样,这会儿听着辛翳这样……像个大人似的叹气,总觉得心里漏了半拍。
他手在床铺上撑了一下,倾身过来,亲了亲她额头。
却没想到亲了一下,他或许嗅到她的气味,让他自己也呼吸一屏,动作一僵,退了回去。
南河还觉得自己没太睡醒,心里迷迷糊糊的还在想他为何这样反应。就听到辛翳似乎微微掀开皮被,坐在床沿的动静,他自己“啧”了一声,似乎有些头疼无奈的低声骂了句什么,他裹上外衣站起身来。
南河还以为他要走了,缓缓睁开眼来。暖阁毕竟不大,辛翳走到窗子那边,有个装着冷水的铜盆,是睡前宫人端进来的,说是他早上习惯用冷水洗脸,振奋精神。
他果然走过去,洗了把脸,也没用布巾擦脸,就那么抹了抹,而后甩手呆站在铜盆前,也没说话也没动,半仰着头好像发愣。
南河半张脸缩在被沿下,悄悄打着小哈欠瞧他。
他又丧气似的垂下头来,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恼火的又“啧”了一声。
而后他转过身去,从衣柜里随便抽了两件单衣出来,扔在架子上,扯开披衣,似乎因为在暖阁里睡出一身汗,想换件中衣。
南河觉得自个儿这偷窥虽然也不太好,但她也就是把自己更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睛是一眨没眨的瞧着辛翳。只是辛翳半侧过身来,开始脱了上衣,她还没来得及去瞧他肌理清晰的上半身,就吓了一跳。
从这个角度,明显能看到某个小狗子……一大早昂扬的身下,就那单薄的裤子也不可能藏得住。
她一瞧见,心惊肉跳,就想起了旧事来。只是那时候他又慌又傻还撒娇,而如今辛翳对这种事早已不慌张了。他刚刚叹息烦躁,或许就是因为此事。
岂止不慌张,南河瞥见他开始解裤绳,心底一阵慌张,开始犹豫自己到底是闭不闭眼。
却瞧见辛翳拿了块软巾,沾湿了冷水又拧干,而后褪下衣裤,赤着大半身子在暖阁中也不算冷,虽然他身上舒展挺拔的线条,像优雅的战马,让南河几乎有些目不转睛,可出于某些原因,她几乎有点不太敢看她。南河躲在被子里,只瞥了一眼,而后就瞧见,辛翳用沾了冷水的软巾擦了几下身子,可以说是有些熟练的用那冷湿的软巾,包裹着某处昂扬擦拭了几下,这才肩膀松懈下来,仰头低低喟叹。
南河惊得缩进了被子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震惊……
这都是人之常情,最普遍的现象罢了……
她这个亲手教过的人,还有什么脸敢对这种境况震惊。
只是南河依然觉得,有股心乱。那时候面对辛翳,从不觉得他长大了,可如今他能控制住一些事,不再像以前那么傻了,甚至看那举止,他也早学会了怎么去处理这些境况。
她也才真的觉得,好像白日里的傻样都是他为了讨她欢心,粘她作乐才半真半假的做出来的。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南河没说话,缩在被子里,听到了辛翳更衣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没料想到他更衣之后,竟然朝床边走来,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他又掀开被子,带进来一股微冷的风,钻进被褥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