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庐,峰笙楼。
“师父。”
薄奚拢越端坐在尽宸殿中,看着下方的七位弟子。
“马上就要到今年的第一次外出历练,顾彦,明日你带着忆豪和萧慕去平岚山突破去,争取外出历练得个好去处。”
大弟子顾彦上前一步,应道:“是,师父。”
尔朱萧慕和尔朱忆豪相视苦笑,也跟着应答了一声。师父眼中的好去处,他俩都不敢恭维……
“剩下的,”拢越蹙眉,语带不满,“修行也不能落下,明日你们去十四州参悟,晚间我回来便来校考。”
“是,师父。”
挥退弟子,薄奚拢越准备去藏经阁找找线索,刚出尽宸殿,就碰上了急冲冲的大弟子顾彦。
“何事?”
“师父,凌王殿下近日在云阳南边的务溪出现过。”
“嗯,我知晓了,之后不用跟进此事。”
三月初三,是新年伊始,王族祭祀,那时候凌王必然会出现。
到藏经阁的时候,苏乔之缠着一身绷带,正在翻阅书籍。
“拢越师兄。”
“今日可有发现?”
苏乔之叹了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参悟消破系术法的那位老祖,只留下了一些琐碎杂言,对于从何参悟消破系术法,一个字也没有。”
“无妨,三月初三我回和硕查探一番,现今之际,还是要将幻梦的事情了结了!”
“幻梦,是魔兽,书上有记载,幻梦曾与老祖们大战一场,当时的灵官借了仙器白玉瓶,那幻梦完全不敢接。”
“擎天戟是神器,为何能听她使唤?”薄奚拢越有些疑惑。
“或许,那天我们围剿的不是幻梦?”苏乔之平静地说着,那日与她僵持,她一再强调自己不是害人,他只当她不分善恶罢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头落进了拢越的脑海中,一句当日忽略的话,浮了上来。
“今天我,亦梦,要打得你屁股开花,报上名来。”
亦梦......
因为苏伯之突然带着族老进望京的事被一直暗中盯着他的人知晓了,那人也按捺不住,跟着来了望京附近。
“娘。”
说话之人,正是与苏染离同期入门,进了羽尹枢拜在雪津门下的花洛。
花洛身着弟子服,长发尽数束于脑后,嘴唇微张,嘴角上扬,一双杏眼脉脉地看着万宁。
万宁,是花洛的娘亲,约莫三十三岁,体态有些丰腴,皮肤白净,眼角隐隐有了皱纹,此时眼中蓄满了泪水,正看着眼前的少年。
只见她伸出手来,搂住花洛的肩膀,开心地轻唤了一声:“洛儿......”
花洛将头轻靠在万宁的臂弯中,心中一暖,“娘,你怎么来了?”
万宁神色一凛,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她爱怜地看着花洛,“洛儿,你受苦了。”
“娘...”
花洛鼻子一酸,眼中泪光闪闪,万宁瞧见了,立马从袖中掏出丝巾,为他拭去悬而未落的泪水。
花洛收敛了情绪,看着万宁问道:“一路上可顺利?”
面对花洛的关切,万宁面上欣慰不已,摇了摇头,“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娘就是想来看看你。”
为了花洛能顺利进穹庐,她已经三年没有和花洛见面了。
万宁拉着花洛的手,在洞中的石台上坐下,笑看着花洛,“你林师伯只寄信给我说你进了羽尹枢,却没同我说,你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花洛握着万宁的手,一脸真诚。
“你瘦了许多,师父严厉么?”
花洛轻晃脑袋,“师父温和谦逊,很有耐心。”
闲聊了一会,万宁看花洛在穹庐适应得很好,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起了正事。
“洛儿,你林师伯快要等不起了,等你三年出师,已是极限。”
“孩儿一定加紧修行,尽早出师。”
万宁眼眶泛红,“你林师伯和齐师叔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门路结识凌王殿下,如果最后还是见不到凌王殿下,就只能走最后那一步......”
最后那一步,必定天下大乱,必定......
花洛看着一脸忧思的万宁,知道她定是不忍,十多年来,走到了如今,他亲眼看着原本仙姿卓然的娘亲,因为无法释怀的身心折磨,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知道她无法放手,亦不肯伤害无辜的人,他只能宽慰道:“娘,不会用到最后那一步的,不会的。”
万宁看着花洛紧张的样子,心中的苦闷少了一些,“洛儿,你可曾怪娘?”
“不会,”花洛急忙回道,“洛儿永远都不会怪娘亲,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不曾后悔。”
万宁看着花洛这样坦诚,正要说些感慨的话,就被进来的齐珊打断了,“师姐,我们得走了。”
“洛儿,以潜心修行为重。”齐珊嘱咐道。
“是,还请师叔多多照顾娘亲。”面对齐珊,花洛稳重许多。
齐珊不答话,带着万宁走进密道之中,石门关上之前才说道:“你放宽心,做好你该做的事。”
“砰”
石门关上,齐珊吹燃火种,随后拉起万宁的手往前摸索着,一边走着,一边叹了一口气,“师姐,你这又是何必?”
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随时被察觉的风险要见花洛,却说些关心爱护的话。
万宁停下脚步,示意齐珊回过头来,烛光映照在两人之间。
烛光明暗恍惚之中,万宁眸光清亮,神色冷清,“珊儿,花洛始终和正宇不一样,况且他还都知晓。”
齐珊垂下眼睑,微微一笑,“师姐,对一个人好这件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如果出现了比真的还真的呢?”万宁反问道。
齐珊回身继续往前,“心有偏颇,原来师姐怕的是这个。”
“年少多情,是人之常情,可是大师姐快要油尽灯枯了,我不容许有任何的失误出现在我的身上。”
花洛,是堂内所有弟子中,灵气最充裕的,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齐珊听得此言,神色有些灰暗,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是她们师姐妹都不是上天眷顾的人。
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像是在脑海中扎了根,生根发芽,越来越茁壮。
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出了暗道。
这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院子,是十年前,万宁特意买下地皮,找人修建的。
“回来了。”
林玉燕脸色蜡黄,神色倦怠的站在院中。
“嗯。”万宁轻轻应答,然后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这是怎么了?”
“先进房间再说,”齐珊扶着林玉燕的手,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林玉燕靠在太师椅上,呢喃道,“看来,万宁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在这人世间了。”
“大师姐说的什么?”齐珊听得并不真切,再问之时,却只看见林玉燕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万宁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愣了一瞬才调转视线,打开了梳妆匣。
拿出一个红色瓷瓶,用丝巾蘸了里面的药水,一点一点在脸上擦拭。
垂眼一瞬,她看到梳妆匣里的白色布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用素白修长的手,小心翼翼拿起它,慢慢展开,从中露出一个崭新的金锁,她用手轻轻地摩挲。
嘴唇一张一合之间溢出一个名字。
“落儿......”
每一年她都会去重铸这把长命锁,已经整整17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