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御史, 方府。
自接到万寿宫内侍送来的请柬,方夫人便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方姑娘有些奇怪的从母亲手里取走帖子,展开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以往公主都是初一、十一召我们进宫说话的, 而且, 都是提前十天派来帖子, 这回日子不对,也有些急。”
“如今天寒地冻的,不如报个病假。”方夫人忽然说。
“为什么要称病啊?”荣烺的宴会, 方姑娘只参加过一次, 但她并不讨厌进宫。公主很好相处,不论说话还是做游戏,都很有意思。还有别家闺秀一起, 又体面又热闹。
方姑娘看出母亲脸上的为难,关心的问,“母亲,怎么了?”
方夫人拉闺女挨临窗小炕坐下,“你不知道, 这两天御史台正就城外郊区的一桩拐带案上本哪。”
“这案子怎么了?”因父亲是左都御史, 方姑娘听到案子的事并不稀奇。
“这桩案子牵扯到公主。”
“母亲你说笑吧?公主才多大,每天在宫里读书,她连宫门都没出过一次。”
“哎, 你不知道。”
方夫人是当家主母,消息亦灵通, 楚夫人都知道的事,没道理方夫人不晓得。方夫人将案子来龙去脉跟闺女说了一遍, “你父亲也是没法,下头御史说倘非公主习骑射,便不会引得帝都闺秀争先效仿,亦不能出此有害风化之事。”
“因这么件案子就牵扯到公主,这也太不通了。”
“我也这么说。可别的折子能压,御史上本是不能压的。公主若知晓此事,岂能不生气?你还是别去宫里了。”
方姑娘道,“母亲你没听送帖子的内侍说,公主也给有其他府里的姑娘派了帖子。若公主生气,把我一人叫去训斥就是,难道还要旁人围观?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倒是咱家,先接帖子再称病,倒显心虚。”
“我进宫见了公主,若有为父亲辩白的机会,必要如实告诉公主。就是没有,也能看看公主心情气色如何。”
“你可一定要小心,言语举动慎之又慎。”
“母亲放心,我知道的。”方姑娘道,“公主这时候宣我进宫,说不得也是有什么话想吩咐我。”
“母亲,御史上这样的本子。父亲有没有为公主辩上一辩,帝都每天大小案子总能有几出,难道就没有旁的涉及女子的案子,怎么偏拿这事儿出来说,还特意扯上骑射之事?现在学骑射的女子多了,上这样的本,好像特意针对公主一样。公主才多大啊,这本子上的,真缺德。”
方姑娘便有些不平。
“我也没上朝,也不知道。哎,以前女子都是不能骑马的,乍一有了,就有些泥古不化的脑袋不开窍。”
“母亲,等晚上父亲回来,咱们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御史的本子不能压,可父亲是左都御史,对于这样的事,案子该查查,硬往公主身上扯大可不必。”
“是这个理。”
晚上方大人回家,母女俩得到一个不错的消息。方大人端茶喝一口,“我当时就斥责了这邀名的小御史,简直不知所谓。这案子固然可恨,可攀扯到公主身上就太不应该了。”
“父亲,那现在如何了?”
“帝都府抓紧破案。”方大人说,“不过如今帝都闺秀纷纷学习骑射,难免与外男接触,的确也该小心些。若再有类似之事,便又给了人说嘴机会。”
方姑娘问,“那依父亲说,该怎么办?明儿我正好进宫,也告诉公主。”
方大人意外,“怎么明天进宫?不都是初一十五,外命妇进宫的时候,你们一起去宫里吗?”
“可能是因为御史上折子的事。”
“你一个闺阁女孩儿,能知道什么?再说,公主年纪尚幼,这事自有太后、陛下处置。你去跟公主说,让公主不必担心。”
“父亲,你可别小瞧公主。公主读书很好的,说话也很有条理。要公主问,我总不能说,我父亲说了,让您不用担心。难道能这么回答?”
“朝廷的事,公主怎么懂呢。”方大人自然不可能了解荣烺,他依自己平时经验做出判断。
方夫人劝丈夫,“孩子嘛,年纪越小,越想做事。公主特意召闺女进宫,咱们就得预备着些。要依你似的这样说,公主还得觉着咱家小瞧她哪。”
想一想公主的年龄,的确还处在孩子气阶段。
方大人道,“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御史提出来,也并非全无道理。之年以扯上公主,就是为了拿公主做个幌子,引起当朝注意。”
“以往女子少时多在闺阁,年长出嫁,待年岁渐长,自然能明晓世事。如今要读书要骑射,就避免不了与外男接触,如何令女子自矜自重,知道防范保护自己,这也是必要的。”
方姑娘听的有些羞恼,“也就帝都府报上来的那一个。”
“这我能不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怕,平时有家风教导,就是你们女孩子读书,身边嬷嬷丫环都是齐备的。就是怕有那不谨慎人家,再加之家教不严,酿出丑事。”
“那要怎么跟公主说?”
“骑射虽要学,令女子懂得防范也是很必要的。譬如这户与男子私逃的女子,她户籍还在家,与男人逃走,便成了脱籍亡户。就是大户人家的奴婢,也有籍在册。她这样的,想上正经户籍是难了,倒是奴婢买卖容易办妥。一旦入了奴籍,生死全在那男子手上。”方大人摇头,叹一声,“这些傻女子啊。”
万寿宫。
荣晟帝是傍晚请安时,听郑太后说起重注《贞烈传》之事。荣晟帝有些讶意,思维却极快,“这事不难,或交待礼部,或令德行操守出众的命妇主持,都可以。只是,母后怎么忽然想到重注《贞烈传》的?”
“哪儿是我啊,是阿烺想到的。”
荣晟帝一瞅,闺女已经一幅得意待夸奖的模样了。荣晟帝笑中带着几许惊讶,“你这还没读几天书,就要重新注释《贞烈传》了?”
“御史不是说我学骑射不合《贞烈传》的训导之意么?他们说的难道就是对的?他们根本不懂《贞烈传》。我看他们不懂,才想让姨妈重新注释的。”荣烺说,“等注释好,御史台一人发一本,省得他们再不明白。”
荣晟帝颌首,“这事做的颇高明。”
“阿绵,你看重注《贞烈传》的事好在哪儿?”荣晟帝问儿子。
荣绵想了想,“妹妹的意思是,通过重注《贞烈传》,把习骑射的事变成符合闺阁礼仪之事,令御史再无话可说。”
“这本来就合乎礼仪。《贞烈传》里并没有说女子不得习骑射,只是《贞烈传》一味说女子要贞静淑德,让人产生一种错误认知。”荣烺道,“圣人的书不也有各种各样的注释,哥,你说,人们为什么要注释圣人的书?”
“为了便于今人理解学习。”荣绵道。
“还有一个原因。圣人成书是几百上千年前了,现在的人对圣人书会有新的理解。”
荣绵笑,“你这说的也有理。”
“书嘛,时注时新。”荣烺说。
“不过,骑射之事,请父皇下道谕便可,何必注书这样麻烦。”
“咱们国家这么大,父皇的谕旨到千家万户,肯定得花很长时间。不如把书刊校好,介时收回旧书,重发新书,非但可教化这代人,以后数代人,买一本书就全知道如何教导女孩子了。”
“嗯,这也有理。像是许多博学大儒,注书之际,也会将书刊印。这样不能亲听大儒教导的人,得大儒之书,也能明白大儒真义。”
“就是这样。”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荣绵说,“你这书听着十分要紧,史太傅学识极好,要不要我请史太傅帮你一起注。”
“那就是个瞎子。”荣烺还记着史太傅拒绝当她老师的事儿哪,跟她哥说,“祖母原本想让他来教我经学,史太傅就说身体不好,不乐意教我!哥,你说,他跟瞎子有什么区别!”
荣绵,“有这事?”
“可不是么?他还不如瞎子哪,瞎子瞎的是眼,他瞎的是心。”
荣绵笑着安慰妹妹,“咱不气咱不气,钟学士的学识也很好。”
荣烺翻白眼,“瞎子第二。”
荣绵惊,“钟学士也拒绝给你做师傅?”
荣烺重重的哼一声。
荣绵给妹妹顺气,“那你说谁就谁吧。”
“我还在想,等我想好跟哥你说。不一定要用朝臣,他们很多人都很傲倨。”
“他们是不了解阿烺你,你比我还聪明哪。要是他们知道错失你这么个好学生,不知道怎么后悔哪。”荣绵哄妹妹高兴。
“这也没办法,谁让他们瞎呢,后悔去吧。”荣烺骄傲又自信。
听着兄妹俩说话,郑太后与荣晟帝都露出欣慰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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