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人去世的早,我又干的是警部的活计,最近几年真是疏于对犬女的关注了。”
“老实说,刚看到森口桃枝是天成中学的学生,我心脏都跳漏了一拍。瞧她那样,嘿。都说近朱者赤,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下给犬女转学了?”斋藤还在絮絮叨叨:“不过我该怎么开口?真不知道怎么和最近的学生相处。”
“……宫城君?”
龚耀几乎是充耳不闻,连驾驶的车子都像是僵尸般往前滑动。与那可以穿越世界的黑色泥头车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相遇,他才惊觉自己在这个世界得到的一切都是这么的脆弱。
什么警部高层的二世祖,什么一句话就能调配庞大的力量?这泥头车只要车轮一歪就能把自己再次碾成碎肉!
所以,要放弃吗?安安心心享受这高高在上纸醉金迷的新人生不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辈子的自己梦寐以求的,不是吗?
但是,但是……
龚耀这才注意到自己握方向盘的手如此的紧,紧到手臂的肌肉都在剧烈颤动。自己的前世虽然平淡,却依稀记得所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还是老妈提醒自己要在秋天多加一件衣裳。
所以,这就是尽管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害怕,但就是没有踩下停止追踪的刹车的原因吧。
宛如自暴自弃般,龚耀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却觉得浑身的恐惧几乎不翼而飞。他摇下车窗,让外面的雾气肆意的飘进一点:“斋藤桑,我看见那泥头车了,它的目的地恐怕就是天成中学。”
斋藤一愣,如同睡虎初醒一般从座椅上弹起。他往外探头,前几秒钟那似乎平平无奇的雾气都变得如此妖异,仿佛有所实质般在拒绝生人的进入。
却硬是被某台重型车辆撕开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宫城君,能开快一点吗?”斋藤抹了一把脸,其手指缝中的残留烟渍味道渗进他发红眼睛的血管之中。
“好,你来呼叫支援。”
龚耀点头,闭眼。该说这具身体不愧是纨绔的顶端?身体的原主初次驾驶车辆时仅仅13岁,从那以后无论是东京街头还是郊外荒山都留下过他狂飙的痕迹。
所以,龚耀自信他的车技不会比任何业余的赛车手差,更别说其座驾经过完全非法的改装。
档位调整,油门轰下,发动机猛地嘶吼。
车子几乎要平地起飞,而龚耀也打起了12分的注意力。现在是放学时间,雾气中或许会突然钻出某个行人也说不定。
“喂,总部?这里是宫城和斋藤,天成中学附近呼叫支援,呼叫支援,刑警队,特警队,有多少来多少,喂,喂!”
斋藤在对对讲机喊话,可其中只是传来“沙沙”的模糊人声,似乎那头的人在竭尽全力的收听。
一边的龚耀咬牙,那泥头车的速度明明并不快,这被撞出来的通路也通畅至极,可为什么自己怎么都无法追上?
不对,太奇怪了。别说是突然钻出来的行人,这被撕开的通道内,除开他和斋藤以及咆哮的座驾外,是根本悄无声息。
等等,咆哮的座驾?
龚耀低头,是引擎当中被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它在不正常的咆哮。活塞运转,发动机的汽缸内似乎被塞了千千万万的人类。活塞每次推动、挤压时,便将这些人类给狠狠挤碎。其痛苦的尖叫传导到方向盘的震颤震得宫龚耀掌都有些发麻。
他轻轻踩下刹车,可抬头时,却发现已经接近雾气通道的最尽头。身旁便是一个平平无奇,点缀着一点绿色藤蔓的校园大门。
是天成中学,他们到了,未见那黑色泥头车,也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铁栅栏式的校园大门只是虚掩,如同钟摆一般,一下一下的里外开合。
伴着“吱吱嘎嘎”声,在门轴的转动中,在那大门移动开合时,同样发出着人类被碾碎时的尖哮。
龚耀没有熄灭引擎,档位挂空。引擎转速变小,其中发出的尖锐哀吼的人声也平息了许多。他吸气,转头:“斋藤桑,你听见引擎里……不,不对。赶紧给你女儿打电话。”
斋藤早就做了,只是一直没把手机放到耳朵边去。片刻之后,却是苦笑:“我好像早就被她放到黑名单里了。”
“那就在这等支援。”
“不行,我得去找她。”
斋藤说完就想下车,却被龚耀一把拉住:“你疯了?没看到外面?这雾根本就有问题,也不清楚它和那泥头车到底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泥头车现在究竟藏在哪里……哈,荒坂澄太还是你亲手从那残骸里刮出来的,你就这么想变成他那个样子?”
“而且,说不定你女儿压根就没遇到什么危险。不要下车,千万不要。如果遇到什么东西,四个轮子总比我们的两只脚快。”
龚耀还拉着斋藤,却能感觉到眼前男人浅蓝衬衣底下肌肉的力量感。斋藤愣愣的看了一眼龚耀,满是胡渣的脸却是笑起:“耀君,对我,对一个父亲来说,女儿只要是'说不定有危险',我就必须得去一趟了啊。”
“喂,耀君,你别看我这样,“斋藤挥了挥手:“我还是有点资历,比如之前邪教引爆地铁又释放毒气的案子,也是我带头先冲进去查看情况的,那里面才叫复杂。这次区区一点雾而已,而学校地形我又烂熟,拦不住我的……对了,耀君,有枪吗?”
日岛只有刑警和特警会配枪,斋藤身在交通队自然没有。
“……有,就在你面前的储物箱里。”龚耀点头,放开拉着斋藤的手:“……斋藤桑,你个资深警员,又出过那种危险的任务,为什么还会被踢到交通队去?”
斋藤打开储物箱,里面的手枪甚至不止一支。他挑了最为熟悉的M37转轮手枪,熟稔的清点备弹后,推门,下车。
只是在车外,又回过头来,表情有些古怪的笑了笑:“多谢……至于我被踢到交通队的原因,这不是因为有你们嘛,‘宫城’君。”
说完,斋藤挤了挤眼睛,就这样消失在了雾气当中。只留下龚耀坐在车里,以及那还在不断传来“沙沙”人声的对讲机。
“……明明刚刚还叫我‘耀君’的,哈。”龚耀也笑了一下,是冲着远去的斋藤。
他一只手把储物箱里的另外一支格洛克拿出,放在腿边。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也在不断巡视着周围是否有那泥头车的踪迹。
当然,也在找斋藤的身影,更重要的是在等待。对讲机既然能够传回“沙沙”回声,就至少说明警部那边能发现自己这里的异常。直升机与特警队赶路有多快?没有异常的话。等待的时间恐怕不会超过几分钟。
……没有异常的话。
等待,还在等待。龚耀的手指不安的在方向盘上敲击。哪怕引擎还保持着低转速,其中人类被压碎时的凄厉嘶吼声依然越来越响。
汽车的状态是否也在这声音中被不断的被削弱?他看了一眼手机,导航软件中,左上角的卫星信号在“低”和“无”之间不断跳动。
三分钟,五分钟。时间在流逝,支援还没到。
不能再等了。
默默的对斋藤说了一声抱歉,龚耀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就这样踩下油门先行离开。
却在下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因为就在龚耀深呼吸的一瞬,在肋骨舒张,空气涌入肺泡与血液交换氧气的同时,就在他的身体内,在每个肺泡的深处,传出了和引擎当中一模一样的;
那人群被巨物碾压至碎,在骨肉分离的瞬间的刺耳哀嚎!
……骨肉分离的声音简直与自己被泥头车撞到的瞬间听到的如出一辙。龚耀捂嘴,拿起腿边的手枪。
雾气似乎氤氲到了驾驶室内,隐隐约约,就连数十公分之外的景象都开始模糊。只是觉得副驾驶上似乎多了某种气息。
龚耀猛地偏头,不知何时,他身边真的出现了一个身影。
它就坐在那里,为雾气遮蔽的面容似单纯的虚无,又像是被干扰的电视信号一般充满了扰动;眼睛那里是两个窟窿,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
只是,身影身上一袭鲜红的衣服彻底夺走了龚耀的注意力。鲜衣其上有金色圆形刺绣点缀,刺绣正中,则是两个被符号化,却仍旧依稀可辨的文字:
“福,寿”。
身影穿着的是一身鲜艳惹人,却只属于死者的寿衣。
它在呼吸,龚耀也在。前者的呼吸静谧无声;而后者就连每次轻喘,身体当中都在发出闷闷的哀嚎。
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谁是真人。
龚耀把头回正,沉默一阵,把捂着嘴的手放下,也不再去特意压制自己的呼吸。他无法分辨眼前的东西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无法分辨其是不是在自己眼中变了样子的熟人之类。
只能继续盯着那身影,嘴角已然开启:“斋藤?”
身影没有答话。
“斋藤他女儿?”
没有回话。
“荒坂组的某位?又或者,黑泥头车的驾驶员?”
还是没有回答。
然后,龚耀猛地拿起腿边的枪,对准身影,扣动扳机。
但没有子弹射出。手枪轻飘飘的,似乎是没有装弹匣。
他居然忘了给枪装上弹匣。
而身影还是定定的看着他。
“……那你应该就是不想关的人了吧?混蛋,别这么无声无息的上车啊,吓我一跳,”龚耀耸肩,从衣兜里掏了掏:“对了,你抽烟吗?”
说着,龚耀从衣服里掏出弹匣,又拿起格洛克,装入,上膛。然后,对准了那个身影的脸:“碰巧周围又是烟又是雾的……给你脸上开个洞的话,抽烟也应该方便得多吧?”
扳机扣下,子弹轰鸣发射。身影头部一歪,整个往旁边倒去。龚耀伸手推开对面车门,让身影跌出入雾气之中。同时,挂挡,脚往油门那里猛地一轰。
引擎那低又平静的转速猛地拔向高峰,其内部的哀嚎嘶吼转瞬间宛如雷霆。可比哀嚎声更响的,却是瞬间达到高峰的,机械在搅碎骨肉的刺耳摩擦声!发动机内部骤然间充满了黏腻和阻滞,并在下一瞬间,彻底熄火。
然后,红色的粘稠汁水便宛如瀑布般,从车前盖中喷涌而出。
龚耀愣住,暗骂一声该死。而之前跌入外界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又在凝聚。
它站起,鲜红的寿衣竟然是雾中纯白的又一道坐标,连光线经过它时都有些微扭曲。恍惚间,龚耀觉得它竟然有接近三米高。
身影又往车伸出了手,指节如同枯朽的竹子。
龚耀叹气,肺内的哀啼愈演愈烈。却只能拿起手枪,又扯下对讲机,弃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