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似乎下的大了起来,黑沉沉的夜色伴着泠泠的雨滴,初夏的时节却让苏闻琢的心都冷了两分。
屋内的烛火微微跳动,发出“噼啪”的轻响。
俞景看着纸上的那滴泪,紧紧的抿了抿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像是对自己妥协了。
“苏闻琢……”
他开了口,声音干涩低哑,细听之下甚至能听出些颤意。
苏闻琢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呆呆的站着,自刚刚那句话后便失了神。
俞景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闷闷的疼了一下,不自觉想去握她的手。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苏闻琢像是被雷声惊醒,突然抬头看了俞景一眼。
她的脸上有泪,潋滟的眸子里盛满细碎的水光,是一种无声的哭泣。
苏闻琢的目光幽幽的,透着委屈和难过,她只是这么看了俞景一眼,然后倏地的转身提着裙子跑掉了。
俞景低骂一声,立刻追了出去。
屋外的雨很大,苏闻琢没有打伞,她抹了一把脸,飞快跑回了屋里,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俞景晚她一步,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连灯都没有点。
想起苏闻琢刚刚被雨淋的湿透的一身,俞景皱起眉。
夏夜的雨也带了些凉意,若是没能及时沐浴更衣,说不好会染上风寒。
俞景没顾得上自己也是浑身湿透,想去叫苏闻琢的丫鬟过来,他刚刚转身,倏地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细小的哭声。
苏闻琢在哭。
他停住了脚步,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双手猛的攥住,一时竟然有些窒息。
沉默了一会,俞景循着哭声走到了窗边。
他在窗前站定,轻轻扣了扣紧闭的窗沿。
“苏闻琢,我没打算那么做。”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只是苏闻琢的哭声也没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着。
等了一会,俞景叹了口气。
“让丫鬟来给你沐浴,别生病伤了身子。”
在窗边软榻上趴着的苏闻琢听了这句话,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定定的望着外头的方向。
她等了许久,没再听见俞景的动静。
苏闻琢扁了扁嘴,眼睛又红了,她负气般的重重推开窗户,俞景果然已经走了。
抽了抽鼻子,苏闻琢心里的难过又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她不知道这一世是怎么了,上一世她那般对待俞景,俞景也从来没有与她提过和离。
可是刚刚,她在俞景的桌子上看到了放妻书。
苏闻琢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是因为这一世她的一些改变,俞景已经不喜欢她了么?
想到这里,苏闻琢才恍惚间想起一个问题,她从来不知道俞景上一世为什么会对她深情至此。
那时她怨着俞景,从成亲后两人分房而居,便鲜少有交集。
她只知道俞景一直不曾委屈她,在脱离俞府后也是带着她一起走的。
苏闻琢看着窗外怔怔的出神。
她不断回忆上一世死后俞景给她做的点点滴滴,好像这样才能稍微抵消一点心里的凉意。
书房里,俞景湿着身子在桌前坐下,看着桌上那张放妻书。
那是成亲的那天晚上,他亲手写好了放进暗格的。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俞景狭长深邃的眼睛映着烛火暖黄的光,却照不出里面的温度。
他能娶到苏闻琢,本就是一个意外。
若不是为了在他叔叔婶婶手下保护她,他不会娶她。
若是她的父母没有发生变故,他的一生都不会与她有交集,他可能只是偶尔能见到她一两面,看她在一众人中最明艳,最出挑,最金贵。
他的每一步都走在淤泥里,而她,是最娇贵的君子兰,需得人细心浇灌呵护,才能绽放。
俞景想,苏闻琢嫁给了他,一定很委屈吧。
所以他写了这张放妻书,提醒自己与她保持距离,他想在合适的时候放她离开。
她应该会遇到比他更体面的良人。
可是苏闻琢对他表现出来的亲近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怕自己往后更难放开她,也怕在日后的朝堂之争中,自己护不住她。
俞景在桌前坐了良久,久到烛火都渐渐暗了下去。
窗外倾盆的大雨似是要停了,俞景终于抬眸。
他的眼睛很深,透着捉摸不透的情绪,拿起桌上的那张放妻书,就着微弱的烛火烧了。
待纸化为灰烬,天边也泛起了一丝鱼肚般的白。
他竟在书房坐了一夜。
第二日苏闻琢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昨天夜里她淋了雨,后来喊青黛和泽兰进来伺候沐浴的时间也晚了,现在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嗓子还疼。
苏闻琢想着,自己可能是染上风寒了。
她想起昨夜俞景好像是追着她出来了,多半也淋了雨,但想到那纸放妻书,她心里就狠了狠心,不想管他!
经过了一晚上的时间,苏闻琢想通了,俞景敢写,她就敢撕!俞景写一张,她就撕一张!
横竖这一世就是要缠着他的!
但是苏闻琢还是很生气,所以她单方面决定,暂时不想理俞景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洗漱更衣后,苏闻琢坐在妆台前时,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她吩咐泽兰:“去府外给我请个大夫来吧,想来俞府也没有府医。”
府医是一般高门大户才会有的人,俞府门第一般,应当是不会花这笔银子的。
青黛和泽兰担忧的看了苏闻琢一眼,两人昨夜进屋看见她浑身湿透,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当下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只是苏闻琢不说,她们便也恪守本分不问。
但两人心里都悄悄猜测,多半就是跟三少爷有关了。
泽兰没耽误,立刻就出府了,苏闻琢神色恹恹,只让青黛随意给自己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就躺到贵妃榻上去了。
青黛看她面色有些不好,走过去轻轻替她揉了揉额角,边问道:“三少奶奶,现在用早饭么?”
苏闻琢摇摇头:“早饭不吃了,我没胃口,青黛你先出去吧,大夫来了就带进来,我再休息一会。”
青黛张了张嘴想劝两句,但看着苏闻琢的神色还是作罢了。
一时间,屋里便静悄悄的。
青黛关了门往外走,迎面碰上了朝生。
朝生看到虚掩的房门,想到刚刚三少爷对他的吩咐,便问道:“青黛姐姐,少奶奶不用早饭么?”
青黛看了他一眼:“少奶奶不舒服,心情也不好,说是没胃口,你找少奶奶有事?”
“没有,是三少爷让我来看看的。”朝生老实交代。
青黛想了想,凑近他悄声道:“我觉着三少奶奶和三少爷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这样,你就去跟三少爷说,三少奶奶病了,什么也吃不下。”
朝生懂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麻溜的走了。
俞景一夜没睡,在书房里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准备去国子监了。
只是想起昨夜的苏闻琢,他还是轻叹了口气,将朝生叫了过来让他去内院看看。
苏闻琢昨夜淋了雨,他不是很放心。
没多久朝生便回来了,面上有点急色,俞景蹙了蹙眉,没等他开口便问道:“怎么了?”
朝生看着他:“三少奶奶生病了,青黛姐姐说东西都吃不下,也不让人在屋里伺候,似是心情也不好。”
俞景抿了抿唇,还是转身回了屋里,他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朝生:“你带去国子监给陈夫子,就说家中有事,我告假一日。”
等朝生走后,俞景去了内院。
青黛在屋外守着,见他来了,赶紧福了福身子。
俞景点了点头,只问:“三少奶奶怎么了?”
青黛:“奴婢也不知,大夫还没来,少奶奶只说不舒服,想再休息会。”
俞景清淡的应了一声,垂眸推开房门进屋了。
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软塌上的苏闻琢。
她闭着眼睛,好像是又睡着了,但柳眉微蹙,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俞景走过去,在苏闻琢的软塌边坐下,她没醒,面色雪白,连往日粉红莹润的唇瓣都好像失了些血色。
俞景又叹了口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日都叹了多少次气了。
他抬手,覆上苏闻琢的额头,想探探她的温度。
苏闻琢没有睡沉,慢慢睁开了眼。
她看到俞景,看到他的手在自己的额前,苏闻琢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眼睛把脸扭了过去,然后整个身子都转了一转,背对着俞景。
俞景:……
看来昨夜的事情,并没有消气。
他平日里在外人看来无不是巧舌如簧,话里真真假假都叫人捉摸不透,如今拿这样的苏闻琢却没了办法。
俞景就这样坐在榻边,看着苏闻琢的背影。
他的手轻轻点着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这时候泽兰将大夫请回来了,看见他在屋子里,先行了礼。
俞景见大夫来了,便也从榻边让开一些,低声道:“有劳大夫了。”
苏闻琢听见声响,也不好再背对着俞景,人家大夫还要把脉。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引枕上,自觉地将手伸出来。
大夫仔细把脉过后,让他们放心。
“夫人有些风寒之症,不严重,我开两剂药,喝几日便可。”
苏闻琢微微笑了一下:“有劳大夫了,青黛、泽兰,你们随大夫去抓药吧。”
而后她又重新侧躺回去,说了句“我想一个人再休息会”,便闭上了眼睛。
俞景知道,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在人都走了之后,俯身替苏闻琢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毯。
然后也出了屋子。
苏闻琢一动不动,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后,她咬了咬唇,心里堵着气。
她都这样了,俞景还不哄她!
人都走后,屋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苏闻琢不舒服,只觉得身子疲惫,气着气着又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窗外的阳光越发浓烈刺眼,看起来已是午时了。
苏闻琢撑着身子坐起来,又揉了揉睡得有些酸的肩膀和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
是俞景么……
正想着,青黛恰好端了一碗药进屋。
苏闻琢扭头瞧她,轻声问了一句:“是谁抱我到床上的?”
青黛笑:“三少奶奶,这不是三少爷还是能谁呢?您睡着后他来看了两回,怕您睡的不舒服,就给您抱到床上去了。”
说着青黛在床边坐下,轻轻搅着碗里的药吹了吹,又道:“还有这药,也是三少爷亲自给煎的,少奶奶,三少爷可关心您了。”
苏闻琢有些惊讶,她看了一眼青黛手里的药:“他亲手煎的?今日没有去国子监?”
“奴婢听朝生说,三少爷知道您生病了,直接跟国子监告了假。”
“是这样……”苏闻琢喃喃的应了一声,垂眸将药端了过来,“我自己来吧。”
她若有所思的喝了药,青黛问着要不要用午饭了,还说俞景特意让厨房做了粥。
苏闻琢隐约觉得,俞景好像在向她示好。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吃了,你先出去吧。”
青黛见自己都说了这么多三少爷的表现了,他们家少奶奶的神色却未见什么起伏,只觉得这次有点难办了。
以往都是少奶奶往少爷跟前凑,少爷还爱答不理摸不准个心思,现在反倒是换了过来。
“少奶奶,您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身子会受不住的。”青黛劝道。
苏闻琢还是摇头,青黛没办法,只能出去了。
关上门,她朝等在门边的俞景摇了摇头:“三少爷,少奶奶还是不肯吃东西。”
俞景负手站在门口,面上神色很淡,唇却抿着。
过了一会,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对着青黛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青黛退了下去,等她走远了些,在不远处偷偷往这边看的朝生和泽兰便忙不迭的围着她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青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少奶奶好像一夜之间对三少爷的态度就变了,不太想理他的样子,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朝生听了她的话也说道:“不知道啊,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少爷这样,他以前连自己的饮食起居都不怎么上心。”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摊了摊手。
苏闻琢就这样在屋子里窝着睡了一天。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窗外已是夕阳初上,晚霞泛着瑰丽又层层叠叠的红色铺满窗棱。
苏闻琢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准备起身叫青黛和泽兰将晚饭端进来,她就在里屋吃。
谁想一转头,她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俞景。
俞景狭长幽深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在床边坐了多久,见她要起身,便下意识伸手想扶她一把。
苏闻琢避开了,错开他的视线,自己坐起来靠在床边,没有说话。
她表现得太明显,俞景知道苏闻琢在故意避着他。
他敛下一双凤眸,修长的手拉了拉床沿滑落的锦被,低低的开了口:“我知道你在赌气,但身子重要,你若是不想见我,我让你的丫鬟将粥热了端进来给你。”
苏闻琢细白的手紧紧攥着被面,听见俞景这番话,鼻尖又泛起了酸,俞景一点都不懂她要什么。
她轻呵一声,像是透着失望。
“俞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俞景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微微握紧,骨节泛白,他忍不住想跟苏闻琢解释:“我……”
“你出去吧。”苏闻琢打断了他。
她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想将自己的泪水逼回去。
她现在需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能再面对俞景,那纸放妻书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有点没有信心了。
俞景僵了一下,但苏闻琢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他有些慌乱的神色。
听到床边的人离开的声音,她才重新睁开眼,没多久青黛和泽兰便端着粥进来了。
这一日,整个小院子里的气氛都格外的沉默,而俞景身上那股子沉沉的郁气,似乎随着夜色的到来愈发深重了。
朝生站在书房边上叹了口气,明明少爷娶妻之后其实渐渐的身上那股阴冷狠戾褪了许多,结果现在坐在书房里好像又变回了原来的少爷。
秋棠院,方氏刚用完晚饭。
突然有个小丫鬟被领了进来,朝方氏行了个礼。
方氏抬眼,接过翠莲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而后端起一杯茶。
“说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小丫鬟生的很是标志,正是之前方氏让李管家后来又塞到俞景院子里的人。
只见她福了福身子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本打算这几日便按照夫人的吩咐把事情办了,但今日奴婢发觉,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之间好像生了嫌隙。”
“哦?怎么说?”
方氏这倒有些好奇了,苏闻琢自从嫁入俞府,对俞景好像就从没半句不满过,她得到的消息都是苏闻琢如何如何巴着俞景,俞景对她竟然也不赖。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少奶奶一直将我们放在外院做事,但今日少奶奶一天都没有出屋子,奴婢打听到,她今日都没跟少爷说什么话,晚饭两人也是分开用的,”
方氏挑了挑眉,这倒是有意思。
她倏然一笑:“这不正好么,你就趁着他们不合,将事情办了,到时候你温柔小意一番,没准三少爷还真就收了你。这事你这两日就弄了,可别让我失望啊玲儿。”
那小丫鬟赶紧应了一声,又匆匆走了。
方氏身边的翠莲边给她捏肩边道:“夫人,您让玲儿去爬三少爷的床是有何意?”
“自然是要搞臭俞景的名声,”方氏瞅着自己手上的金戒指,笑的不怀好意,“苏闻琢不是觉得自己厉害么,现在夫君强睡了小丫鬟,俞景一个读书人,会试在即,又新婚不久,这就是荒淫无度,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到时候苏闻琢自然也面上无光,叫人笑话。”
翠莲听了连连道好,直拍方氏的马屁。
方氏面有得色,想起刚刚提到会试之事,又吩咐翠莲:“你明日让人去一趟国子监,问问大少爷什么时候回府,这大暑的日子都快到了,国子监也该放人了。”
国子监给学生提供住宿,可住可不住,俞家的大少爷俞韶华就是住宿的,而俞景在成亲后则退了国子监那头的屋舍,每日都会回来。
每年大暑,国子监都会给学子放一个月的假期,在家自行温书便可。
翠莲应下,第二日便去办了。
接连着几天,苏闻琢都没有理俞景。
她不与俞景一起用饭,也没让俞景晚上睡在屋里。
俞景似乎也是知晓了她的意思,第二日开始便在书房用饭和休憩。
恍惚中苏闻琢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上一世的生活,她和俞景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却没有交集。
但其实她能感觉到俞景在她生病时对她的态度有细微的变化,所以她狠了狠心,想赌一把。
赌俞景会不会主动来打破这层僵局。
赌两人的关系在他心里的重量。
赌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那个上一世在她死后仍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不信俞景这一世就变了。
苏闻琢想着,再等三日,若是俞景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她就……
她就厚着脸皮去找他好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反正和离书,她是一定要撕掉的。
苏闻琢这么想着,这日还是冷着俞景。
俞景只告了一日假,之后便正常去国子监学习。
这日他从国子监出来后,睿亲王世子魏世昭来找他了。
俞景看他来了,朝他走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去了宣庆街的一个茶楼。
进了二楼的雅间坐下后,魏世昭让自己的两个侍卫去了外头守着。
雅间的窗户被他打开,外头车水马龙,有小贩吆喝的声音隐隐传来。
魏世昭给俞景倒了杯茶,低声道:“郑逢年的那个册子你有眉目了么?”
“没有,那几日我夜探郑府数次,他书房的三个暗格都找过,他的主屋也进过,但都没有找到。”俞景摇头,狭长的眸子神色晦暗,“我怀疑有另外的密室,或者册子本身加过密,除了他无人能看懂。”
魏世昭若有所思:“确实,那么重要的册子他不会随意放。父亲说郑逢年这个人谨慎多疑,经营了三朝,如今年事已高却不致仕,连儿子都未完全放权。”
郑逢年是当朝右丞相,朝中的三朝元老,私下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已几十余载,与一些肱骨重臣的关系盘根错节,成桓帝初继位不久,处处受其掣肘。
俞景嗤笑一声:“贪恋权利,利欲熏心之人,想来是不能照常理来推断。”
魏世昭点点头,说了另一件事:“父亲说册子这事先不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是何事?”俞景听后抬眸。
“今年八月,很可能要加开一次恩科。”魏世昭的声音更低了些,“明晚丑时三刻,你来睿亲王府,父亲关于此次恩科的部署要亲自与你交代。”
俞景听了魏世昭的话,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我记下了。”
科举会试,即春闱,一般都在二月,如今皇上八月加开一次,距现在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对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学子来说,影响不可谓不小。
这样加开,必是有缘由的。
重头说完后两人又谈了会话,眼看着正事都说完了,俞景犹豫了一下,突然问道:“世子,你可有定亲?”
魏世昭听后惊奇的看着他,脱口而出:“俞景!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八卦了!”
他比俞景大两岁,已经加冠了,睿亲王开始让夫人张罗着给他相看亲事,弄得他现在一提这个就头疼。
俞景的眉毛抽了抽:“世子,你还可以再大点声。”
魏世昭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是声音大了些,又压低了点:“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最近可是要被我母亲念叨死了。”
俞景修长的手摩挲着茶杯上繁复的纹路,声音无波无澜,面上神情寡淡,眼神却有些飘忽。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下你知不知道夫人生气了要怎么哄。”
魏世昭:???
这是你俞景会问出来的问题?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兴致勃勃了起来:“怎么?你家夫人生气了?你怎么她了?快给我说说。”
俞景看他一脸求知欲旺盛的看热闹神情,直觉得无语。
他无奈的“啧”了一声,想起自己除了魏世昭还真没个人好问了,只能将之前苏闻琢看到那纸放妻书的事说了。
魏世昭听后爆发出惊天的笑声,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去。
“兄弟!你很生猛啊,这刚成亲就想着和离的人也是没两个了,难怪你夫人要发脾气。”
不怪他喜欢瞧俞景的热闹,实在是俞景未成亲之前那副生死看淡的阴戾邪性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在此之前,他完全无法将俞景和风花雪月联系起来。
俞景瞭起眼皮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魏世昭,舌尖抵了抵唇角,眯起狭长的眼睛:“笑够了么世子,笑够了就说点有用的?”
“够了够了。”魏世昭轻咳两声,然后“啪”的一下将扇子打开,老神在在摇了两下,“哄人嘛,无非就是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就给什么,还要甜言蜜语,女孩子都喜欢听。”
魏世昭虽然没有成亲,但是家中也有姐妹,俞景想了想,姑且信了他的话。
但是做起来,却好像有些难度。
与魏世昭在茶楼外分开后,俞景回了俞府。
路上走到桂芳斋门口时,他停了停,然后进去买了一些点心。
小院里,苏闻琢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就坐在院中的凉亭里看书,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她嫌屋里闷,每天都喜欢在外头坐一会。
俞景提着点心进屋,见苏闻琢没在,招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让她把点心拿出来摆好,又问了苏闻琢的去处。
听见说人在凉亭里看书,也没什么不适,俞景放心了些,想起今日魏世昭说的那番话,于是先去了书房。
若是八月加开一次恩科会试,他的时间便很紧了。
再来,魏世昭说的甜言蜜语,他实在有些摸不着章法,万一说错了什么,苏闻琢又会生气的。
苏闻琢回屋时,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摆着的点心。
她走上去看了看,有些奇怪,问身后的青黛:“这是桂芳斋的点心么?什么时候买的?”
青黛和泽兰对视一眼,摇摇头:“不知道啊三少奶奶奶,我们都没买。”
苏闻琢一听,心里还起了些疑,一时也没去吃。
这时候却见朝生从外头进来,笑眯眯的对着苏闻琢问道:“三少奶奶,少爷问点心您觉得怎么样?可有喜欢的?若是有他下回再买。”
苏闻琢一听,扬了扬眉:“俞景买的?”
朝生点头。
她心里乐了一下,面上却神色淡淡的让朝生下去了,
照着这样来看,俞景应当会主动来找她说话的吧?
要不,她先去把那张放妻书撕了?
苏闻琢心里盘算着挑个什么时间合适,要不要让俞景看见呢?
这一琢磨就到了傍晚。
今天他们也是分开用饭,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俞景也会睡在书房。
苏闻琢决定等他去沐浴时,到书房去将放妻书撕了扔在他的桌子上,这样俞景看到了总该过来找她了。
她实在是有点等着急了。
下午俞景因着有事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便让朝生顺便将饭菜端到书房来。
他一脚踏进书房,本来准备在桌前坐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锐利的眸子盯着桌上那杯茶看了一会,俞景的耳朵动了动。
然后他神色如常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俞景在桌前坐下,目光却若有似无的从靠近后院竹林的窗户边掠过。
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抬手点了身上几处穴道,逼出了刚刚就没喝下去的那口茶。
走到桌边他就发现了茶杯被人动过,窗边也有人。
方氏近两年拿他没办法,已经许久没在他身上做手脚,多半就是让下人怠慢一些任他自生自灭。
但是俞绍华的春闱在即,况且苏闻琢嫁过来后方氏屡屡在她那儿碰壁,多少也刺激了她,忍不住又故技重施了。
方氏的伎俩,俞景基本能猜到些。
无疑就是想用丫鬟爬床来弄坏他的名声。
科举入仕之前,读书人最讲究的便是“德行”二字,俞韶华样样比不过他,方氏哪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去春闱。
晚上用了饭,他在书房继续看书,哪也没去,连沐浴的时辰到了也没动。
俞景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懒散的又翻了一页书。
屋外传来脚步声,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的用手扯了扯衣领,像是有些烦躁的轻“啧”一声。
叫玲儿的丫鬟轻轻走到书房门边,仔细朝里面看去。
见俞景脸已经有些红了,手无意识的将衣襟都扯开了些,露出轮廓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肌肤,眼神有些迷离。
玲儿看的脸忍不住红了。
这位三少爷虽然出身低微,但是真的是长的顶顶好看的,若是真跟他做那事……
将手攥紧了,玲儿深吸一口气,这是大夫人吩咐的事,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上,她一定得做好这件事。
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看到,她轻手轻脚的走进了书房。
俞景依然眯着眼睛,似是有些不舒服,站起身想要走,就被一个身上透着魅香的丫鬟缠上了。
“三少爷,您怎么了?奴婢给您看看吧?”
耳边的声音娇媚酥麻,透着一股子诱惑的劲儿。
玲儿紧紧抱住俞景的手臂,高耸的胸脯贴在他身前,另一只手眼看着就要伸进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
被俞景倏地一下抓住了。
她心里一惊,连忙抬头看俞景,男人那双狭长阴郁的眼睛透着戾气,哪有半分迷离?
玲儿一下便腿都软了,知道自己已是败露。
可傍晚的时候她明明看着俞景将那杯茶喝下去的,晚上也是算准了药效发作的时间才来,怎么会……
俞景抓住着个小丫鬟的手,眼神阴戾,力气很大。
他舌尖抵住唇角,轻嗤一声,还没等他将人丢开,门边突然传来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是苏闻琢。
俞景心里一跳,猝不及防将攥住的人一扔,玲儿被他大力甩在地上,差点吐出口血来。
“我……”
他想着这种情况应该要解释两句,谁知苏闻琢提着裙子大步流星的走上来,一下将他挡在身后,怒气冲冲的朝着刚刚被他大力甩开的丫鬟道:
“你是哪来的野丫头,还妄想爬俞景的床?!简直是没将我这个少奶奶放在眼里!”
玲儿见原本计划的事情没成,立刻反口道:“不是的少奶奶,您听我解释,是,是少爷强迫我的!不然就算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少奶奶!”
苏闻琢柳眉一提:“俞景能看上你?做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你是外院扫撒的丫鬟吧,平日里能见着主子一两面都不容易,话都没说过半句的人,还看上你?你真当自己是天仙下凡了?”
那丫鬟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的求饶。
俞景没想到苏闻琢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扬着小脸气呼呼的站在他身前,像极了那年元宵灯会,她戴着半遮面的小兔子面具,站在他身前教训几个富家子弟的模样。
即使是这个时候,她字里行间说的都是这个丫鬟的错,全然没有怪到他头上一分。
苏闻琢很相信他,尽管还跟他生着气,她也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他。
俞景这几天心里有些绷着的那根神经,突然一下就松软了下来。
连带着之前深邃锐利的眼睛,都好像染上几分温柔的颜色。
只是苏闻琢背对着他,没有看到。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院子里不免有人想来看热闹,苏闻琢沉下脸,让赶来的青黛和泽兰将这个丫鬟带到院子里去跪着。
她站在书房门口,厉声道:“收起你那点不堪入目的小心思!给我拖下去打五十板子,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滚到李管家那去!我这院中,再发现谁有这样龌龊的心思,杖责一百,就地打杀了!”
苏闻琢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下人上来将人拖了下去,没多久外院传来了哭喊声。
想偷偷看热闹的都被苏闻琢的话吓得赶紧回了屋里。
小院一下又清净下来。
苏闻琢胸口微微起伏,还是一副在气头上的模样。
这时候她才回身瞪了俞景一眼。
她确实从来没有怀疑过俞景会做什么,那个丫鬟是李管家之前塞进来的人,她想也知道她做的事情应该是方氏的安排。
但想到她刚刚就差扑到俞景怀里了,苏闻琢就心里来气。
俞景甩也甩的太不及时了!
本来她还想着来撕放妻书,没想到看见这么一出,苏闻琢只觉得心气不顺的很,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突然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住,有些粗粝的指尖摩挲着她细腻软滑的肌肤,而后那只手顺势往下,握住她娇软的小手。
即便是这样,也像尤不满足,又一点一点挤进她纤细的指缝间,紧紧扣住。
苏闻琢停住脚步,垂眸,轻轻抿住唇。
她没有回头,耳边却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他在叫她:
“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