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光芒炽盛,虽是冬日,明晃晃的日头?悬在顶上,没有任何阻碍的倾洒下来,本该觉得?有些许燥热的。
但徐晏却莫名觉得?冷,甚至于无所适从。
“孤依稀记得?,她?从前?是爱吃甜食的。”徐晏蹙着眉,看向顾容华手中的几颗青梅,怎么看都觉得?刺眼得?很。
那几颗青梅是腌渍过的,光是看一眼便知道有多酸,如?何能入口?
顾容华往里走的步子顿住,眉梢微挑,声线温润:“是么?那许是殿下记错了吧。”
徐晏僵立在那,双拳微微收拢,涩声道:“她?以往给孤送来的糕点……”
还未说?完,便被顾容华那笃定的眼神,将?所有的话全都堵在了肚子里。不知怎的,竟蓦然发不出来半点声音,嗓子像被刀片刮过一样?,生疼生疼的。
顾令颜以往给他送来的那些糕点,都是甜腻的,其中送的最多的当属绿豆糕。
然而顾容华却没再理?会他,也没答那剩下的话,只躬身行?过了礼,径直朝着房门而去。
门帘被打起,一张艳若芙蕖的面庞从屋内探出来柔声问:“容容,你在外?面做什么呢,怎么还不进来?”说?罢,又?轻咳几声,嗓音哑得?很。
虽带着三分病容,却丝毫不损其颜色。
一身鹅黄衫子,罩着月白花鸟纹长裙,腰间绛色宫绦打了个团锦结,坠着个小巧的羊脂白玉兔子。
那张面庞上挂着三分笑意,映在徐晏眼中时,他不由得?愣了会神。
“啊,刚才被耽搁了,这就来。”顾容华应了一声,一手拎着裙摆往屋里跑。
压了一片雪的屋檐下,一片浅金色的光照在少女明媚的面庞上,眉眼弯弯,唇角轻轻勾起,眼底溢满了温柔。
徐晏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念微动?,抬眸望了过去。然而她?却根本没朝他这边施舍一个眼神,只伸手替顾容华拂了拂微乱的鬓发,低斥道:“跑什么,万一摔了怎么办?”
那抹笑太过于柔和,是他许久未见的模样?。从前?顾令颜常常这样?笑看着他,眼中尽是依恋。他想上前?去唤她?一声,却发现?腿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地上,挪动?不了
半分,嗓子眼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我又?跑得?不快,不会摔的。”顾容华小小的争辩声传出来,甚至不敢提高音调。
顾令颜那张明艳夺目的面庞霎时沉了下来,杏眸里透露出一点不高兴,又?低声斥责了几句,揽着人进屋去了。
从始至终,她?压根就没朝院门这边看一眼。明明她?脸上带着暖融融的笑,徐晏却觉得?通体冰凉,凉到身子几乎颤栗。
片刻后,顾容华从屋子里出来,见他仍旧立在门口没走,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刚才进去的匆忙,没来得?及说?。我姐姐最厌恶吃甜食,即便会做绿豆糕,实则也不爱吃那玩意。”
她?不爱吃甜食,更不喜欢绿豆糕。
然而以往送去东宫的糕点里头?,大?多都是甜食,其中以绿豆糕最多。
徐晏呼吸迟滞了一瞬,掌心逐渐收拢,颤声道:“她?会做绿豆糕?”
“不然呢?”顾容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她?唯一会做的糕点就是绿豆糕,为了学这个,连着在厨房里头?待了大?半个月。”
此刻的徐晏宛如?一条缺了水的鱼,浑身上下使不起半点力。
难怪先前?在厅堂时,他用着那一碟绿豆糕,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还以为顾府新换了厨子。
以前?的那些,都是她?做的。
喜欢吃甜食的是他,喜欢吃绿豆糕的也是他。
她?不爱吃,却学了那么久,甚至于有时还会同他一块吃。那些糕点,都是为他做的。
顿了片刻后回过神,才发现?顾容华已经走远了。院子里洒扫的小侍刚刚退下,偌大?的院子,只余他一人迎着呼啸的风。
朔风凛冽若利刃,席卷着周遭一切,枯枝上栖息的寒鸦被风给吹了一顿后,惊叫几声,扑着翅膀往别处飞去。
这股压抑气氛令他几乎难以喘息,胸腔里缠绕着数道藤蔓,一点一点将?他给缠紧。门帘轻动?,一双素手猛地将?其掀开,扬声道:“容容,你的斗篷……”
那声音在触及到他时,却又?戛然而止。
“殿下还在呢。”顾令颜手里拿着半颗青梅,惊诧地瞧过来,掀帘的那只手一时间僵在那。
徐晏扯了扯唇角,脸上溢出来
一抹笑:“是。”
视线放在她?手里的半颗青梅上,他依稀记起来,顾令颜曾给他带过几次青梅酸枣,还兴冲冲的问他好不好吃。
他连动?都没动?过,只说?这么酸的东西,没人会喜欢用。
顾令颜那时只轻轻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但那些带酸味的吃食,再也没出现?在过她?送来的东西里头?。
“我想吃绿豆糕了。”徐晏望着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嗯?”顾令颜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后轻声说?,“劳烦殿下去前?厅稍候,我让厨子去做。”
徐晏掐了掐手心,低声道:“可我想吃你做的。”
只有她?做出来的,才是他想吃的那个味道。
少女的纤手松开,杜若纹的门帘在身后轻轻落下,又?被那阵朔风给吹得?扬起一角。那半颗鲜艳的青梅尚且握在掌心里,她?笑了笑,道:“那倒是不行?,我不爱吃那玩意。”
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她?不想再做给他吃。
她?脸上的笑温柔、干净,同她?这个人一样?。徐晏紧紧抿着薄唇看过去,却绝望的发现?,那双眸子里不带半分缱绻。
“殿下还想吃么?”顾令颜歪着头?咬了口青梅,许是被酸到了,动?作僵住片刻,方?道,“若是还想吃,我就让厨房去做了。”
徐晏胸口一时间被堵住,偏过头?看向院子里那株梅树,轻声道:“给我些青梅吧。”
顾令颜看了他半晌,反正这东西她?这里多的是,便点了点头?:“行?,我让人拿给殿下。”
“倘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进去了,外?面冷得?慌。”
她?拿帕子掩着唇,又?咳嗽了几声,这次的声音大?,几乎要将?肺腑给一块儿咳出来。
杏色杜若纹的门帘再度被掀开,那道窈窕身影往里转了进去,门帘在她?身后落下,挡住了徐晏所有的视线,心脏一下子被揪紧了。有心想继续问她?话,又?不忍让她?接着在外?面受冻。
明明不想承认,此刻却又?不得?不承认——
顾令颜真的不要他了。
在他身后数年,他一回首就能瞧见的那个人,突然笑着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立在青梧院门口良久,徐晏
腿脚酸麻,是僵在那的。绿衣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给他,轻声道:“是我们三娘给殿下的,三娘还让我带了几句话给殿下,不知殿下有没有空听。”
徐晏接过盒子,面无表情看着绿衣,示意她?继续说?。
绿衣轻声道:“我们三娘说?,从前?都是给殿下用绿豆糕和旁的甜腻糕点,就算殿下没吃厌,她?也送厌了。今日就请殿下尝尝咱们府里腌的青梅,这青梅瞧着酸,吃到心里却是甜的。”
“可有些东西看着甘甜,吃过了,才知道苦涩不已。”
徐晏将?那个小盒子打开来,捡了颗小的放入口中,一股刺激的酸涩感迸发开,激得?他脸都麻了一会。
着实很酸。
却还是咽了下去,那一瞬间,几乎整个口腔都快没了知觉。他向来喜欢用甜食,不喜这些带酸味的东西,更遑论是酸到极致的青梅等物。
低眉敛目看了一会,徐晏将?盒子小心翼翼盖上收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不想吃,而是舍不得?吃。
是她?给的,便舍不得?吃完。
“人走了?”顾令颜就这清淡小菜,往嘴里送了一勺子粥,声音淡淡。
绿衣上前?替她?又?挟了些菜,温声道:“走了。那罐子青梅许是不爱吃,尝了一颗就盖上了。”
他自己要的,却又?不肯吃,白白浪费她?的梅子。
顾令颜有些无奈,低笑一声:“他要是爱吃,我就不给他了。”
就是因为知道他不爱吃、不会吃,今日才会给他那么一匣子。
以往都是她?陪着他用那些糕点,因为他喜欢,便从未说?过自己不爱吃,一点儿也不爱。可后来才恍然知晓,那人不喜欢你时,哪怕强装出来俩人有相同的喜好,也是无济于事的。
所幸她?明白的不算太晚。
“这青梅虽开胃,却不可多吃,三娘赶紧剩下的粥用完,待会去睡一觉。”绿衣怕她?光惦记着这些零嘴,回头?又?吃不下饭,急急忙忙将?剩下的小半碟子青梅收起来,轻声嘱咐着。
顾令颜莞尔,柔声道了好。垂首低眸间,发丝顺着耳畔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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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时,天上飘了点细碎的雪,虽不大?,却足以将?地上染一层霜白
这雪来得?突然,徐晏没带伞出来,只能任雪粒子飘在身上。抬头?看了眼,调整着握那匣子青梅的方?式,生怕上头?落了雪。
绕过一片竹林,正要进池边回廊时,却同一人撞在一块。
本就没怎么拿稳的小木匣一下子摔落在地,盖子没有锁扣,里头?的青梅散落了一地。
徐晏僵立在那,一团火气在胸腔里头?翻涌,好歹记着这是在顾家,方?才勉强按捺住,没曾一拳挥过去。
低着头?看了眼滚落在地的一粒粒青梅,徐晏俯下身去拾捡。
“实在是走得?急,没注意到殿下,是沈六的罪过。”那人也跟着一块俯下身去捡,“我回头?就赔给殿下几盒青梅。”
匣子里只剩了三两颗,其余的全都在地上,混着白色的雪和黄褐色的尘土,满地都是。
徐晏猛地将?那匣子扣紧,指尖几乎要嵌进去,指节泛着一片白。起身后,一双通红的眸子看向来人,咬牙问:“沈六,你今日,怎么又?在?”
从上次顾审病了起,他每一次来顾府,都能看到沈定邦。
往日他都忍了,偏就今日,他撞落了顾令颜刚给他的东西。
“啊?”沈定邦后退半步,同他拉开了些距离,疑惑道,“殿下不知道么,我就住这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沈:我怎么还在?我就住这儿啊,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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