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默被凌风扶着走到阵前,在一片烟火缭绕中,看见对面一排朦朦胧胧的人影。
“殿下!您没事太好了!”关河手持横刀,立在阵前怒视着对面的影子。看到李世默,他也顾不上对面的敌人,兴奋地惊呼道。
“看前面!”李世默一声低吼,目光沉沉地盯着对面看不清面容的敌人,“我方死伤情况如何?”
关河被李世默刚刚一吼,迅速恢复了一军统帅的严肃和谨慎,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来者,一边回答李世默的问题道:“不太乐观,我已经让殿后的万俟同往回撤去剑门关求援了。”
“万俟同可信吗?”李世默被伏击之后远比平时更加谨慎。
“应该可信,看他的反映,应该是不知情的。”
关河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
“报——报告关将军,我们后面也被包围了!万将军突围不出去。”
“包围?”
关河万万没有想到,敌人从后面也来了。更为可怕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刚刚过剑门关,敌人从后方过来就意味着——
此刻剑门关的守军,也是敌人,无法求援。
李世默和凌风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三人相视一眼,眼中的危急不言而喻。
就在这一刻,不知道对面吹了什么号角,一片人影黑压压地杀了过来。关河在危急关头爆发出一个统帅惊人的镇静与坚定,他举起长刀,声音因为烟熏变得沙哑:
“众将士听令,后军可行动者保护殿下!前军可行动者——”
他将长刀指向前方。
“随我——杀出去!”
神策军不愧是关中腹里最精锐的部队,在关河的调度下迅速恢复了整齐与纪律。除了在队尾已经陷入交战中的万俟同的队伍外,他们自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紧紧围在李世默身边,一部分即使有的还带着伤也紧紧跟随关河向前冲杀而去。
一时间兵器相交,刀光剑影乒乒乓乓。
两军杀近之后李世默才注意到来者并没有统一的服饰和旗号,难道是巴蜀起事的百姓来截杀朝廷钦差?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剑门关也失守了呢?或者说是剑南节度使内部的势力伪装成起事的百姓来谋事?
李世默正在思忖之际,对面为首一个蒙面刀客一跃而起,躲过关河的阻击直扑李世默而来。
“殿下小心!”
凌风赶紧拔剑挡住这个蒙面刀客的攻击,顺势就和蒙面刀客交手起来。凌风保护殿下心切,拔剑之后一招一式皆凶猛异常,蒙面刀客武功不低,在凌风的攻势下竟能丝毫不落下风。
“凌风,莫要恋战!”
凌风和蒙面刀客激战正酣,两人从山路上打到峭壁上。凌风一心想要看清来者究竟何人,一路追着蒙面刀客不放,根本没有听清楚李世默在说什么。在一片烟尘中李世默渐渐看不到凌风的影子。
李世默心道不妙,这显然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是凌风太想知道在剑门关设伏的人是哪一方的了,以至于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殿下,后面的敌人追过来了。”
李世默正在竭力望着凌风远去的影子,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雪霁姑娘,你没事真的太好……”
知道雪霁并无大碍,李世默松了一口气。他一边说着回头顺着声音看去,看到来者的时候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殿下,我是雪霁,这是简单的易容术。”雪霁的声音从那张和李世默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后发出来,异常冷静而不容置疑,“后面的万将军顶不住了,敌人马上就追过来。待会儿关将军杀出一条路来之后,殿下就快逃吧,剩下的交给在下去做……”
“不可以!”李世默看到雪霁扮成自己之后就全明白了,“我不能把你丢下之后自己逃命,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庄主交代?”
雪霁在人皮面具后凄恻地笑了起来,“殿下您知道吗……庄主一直都很在乎您,所以,只要您好好的,庄主就安心了。”
“雪霁姑娘!”
雪霁摇了摇头,打断了李世默的话,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无限的留恋与遗憾。
“不知道以后还没有见到殿下和庄主了,所以,雪霁冒死求求殿下。今后,能不能对我们庄主好一点,她真的,真的很在乎您……”
雪霁的眼角慢慢地流下一滴眼泪,自从她决定跟了长公主殿下开始创立风波庄以来,她不是没有想到过死亡。长公主由着她叫她小姐,就像平常富贵人家里小姐和丫头调笑一般无拘无束。小姐对她好,她自当以命相报。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快得还来不及和小姐道个别,叮嘱她一声照顾好自己,别累着……
而在李世默看来,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流下一滴眼泪在他的心头产生了巨大的震撼。雪霁为她而死,庄主因为他的无能为力而失去了得力的下属和伙伴,那一滴泪就真的仿佛是他自己流下来一般,无情地嘲弄他的弱小和可怜。
原来自己无能为力哭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雪霁抛给了李世默一件女式的斗篷,不管李世默同不同意,掏出随身的小刀在李世默坐骑的屁股上狠狠地扎了一刀。马匹一下子受惊向前飞奔起来,李世默松开一只捂着胳膊上箭伤的手,两只手拼命扯住缰绳都无济于事,右臂上的伤口迸裂,鲜血如注。
雪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混合着风声劲厉和马蹄声凌乱,沙哑而撕心裂肺。
“关河!拜托你护送殿下突围了——”
关河听到雪霁的声音,沾满鲜血的双手又紧紧捏住刀柄。指腹沾染的鲜血传来的滑腻,仿佛唤起他身体深处的血性。
“弟兄们,顶住——”
李世默胯下那匹受惊的马有如神助向前没命地奔跑着,后面似乎隐隐约约传来追兵的声音,又被关河喊杀声盖住。
没有追兵再追了上来,每一个试图截住李世默的人,都被关河用血肉之躯挡住。
关河……他刚刚还在和他开着玩笑,他还刚满二十岁,还是个孩子……
李世默心里涌起一阵心疼,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才意识到他的背后也传来一阵真实的疼痛。
刚刚光顾着如何控制住这匹发疯一般向前的马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嗖嗖射来的利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早已被深深地扎了一箭,还好身上的斗篷替他挡住了大半箭势,扎在身上虽然疼,还不至于疼到失去意识。
他心一横,左手拔掉右胳膊上的插的一支箭,又用满手是血的右手将背上那一支箭拔去。
拔箭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失去了箭头的压迫,伤口迸裂,血流速度更快了。即使混合着耳边凄厉的风声,他都仿佛能听到自己鲜血咕噜咕噜向外冒的声音。
但是不拔箭他的行动又实在不方便,沿路上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人,身上插着箭太容易让人起疑了。
胯下的坐骑被雪霁插了一刀之后没命地疯跑了半个多时辰,过了剑门关一带后载着李世默穿进了一片柏树的山林中。终于,连疯了的马也跑不动了,在山路上的一个下坡的路段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马蹄一折,把背上的李世默甩了出去。
李世默右手几乎废了,背上还有箭伤,根本控制不住这匹马。他连缰绳都没有抓住,就被这匹马甩下了山崖。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山坡往下滚,沿路带刺的杂草和荆条把他的衣服刮成了一条一条的,在他身上刮出了一道一道的血痕,有的枝条甚至直接扎到他背上和右臂上的伤口,仿佛在敲打着他神经一般地疼痛。
浑身的剧痛几乎让李世默失去意识,他只能凭借着本能死死地抱住裹在布里的尚方剑。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李世默心里一边一边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记得那张自己哭着脸的样子,牢牢记住,今后,决不能再出现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