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绵州山洪暴发,不止绵州,我们汉州也是。大伙没饭吃,我孩子饿死了,婆子没挺过那口气,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听说有一群人,跟着他们有饭吃,我就往胳膊上也扎个花,跟着他们去了。
“后来,我们占了汉州,粮仓打开给大家伙放米,我们头头还说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带着整个汉州过好日子。结果朝廷派人过来,说我们是乱民,捉到格杀勿论。我胆子小害怕,就赶忙把胳膊上的花拿刀给剜了。拿着从官府里抢来的银子,盘下这家店,想着能躲过朝廷的人。
“还好朝廷的人没管我们,朝廷的人走后,天师道的人又来了。那个时候之前带我们的头头死了,后来的人不像我们头头,说要每年交钱,才能保护我们不被朝廷的狗官欺负。我不愿意交,就说我也是天师道的人,还把胳膊上的疤给他们看。他们不信,就打我,打了好几次,我也怕,之后就交钱了。交两份,一份给汉州的父母官,一份给天师道。
“本来日子虽然紧巴,凑合凑合也能过。没想到最近几年赋税越来越重,来汉州的人越来越少,客栈生意做不下去,但是要交的钱却越来越多。每年官府都会加个名目收钱,天师道的人也说官府无道,他们要保护我们就得收更多的钱,不交就往死里打。我最后没办法,发不出工钱,只好把伙计一个一个都辞了,客栈就变成了这样。
“最近听说还有几个月就是我们巴蜀这一带青天大老爷的五十寿辰,官府说这个大老爷保护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辛苦,又加了由头收了一部分钱。我们现在哪还有钱可交,几个开店的一合计,纷纷关门保命咳咳……”
石老翁估计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到最后嗓子也哑了,喉咙里全是哽咽和喑哑的声音。若昭赶紧给他倒了点茶水递过去,石老翁喝下声音才稍微润一点。
“您这几位不会……”
“不会不会,您放心,”若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赶忙道,“我们既不认识官府的人,也不认识天师道的人,也是小老百姓,不会乱说的。”
石老翁这才放心下来,看到若昭一行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又喝了口水,“您这几位是……怎么会想到汉州来。”
李世默听完石老翁的叙述,满腔愤懑无处可泄。他去过河南,知道艰难求生的百姓如何艰难,没想到巴蜀更甚。不仅受到官府的盘剥,天师道,这个打着替天行道旗子的群体,同样也在敲诈着百姓的骨血,仗着点势就横行霸道,其实和那些狗官没有半分区别。
若昭知道世默正在想什么,这十年来她建立风波庄,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李世默现在心里想的一切她当初都体会到了。她不动神色从桌下把一只手按在李世默的手上,示意他先别说话,自己简明扼要地答道:
“去益州,探亲。”
石老翁点点头,不再说话。
临了,若昭示意黎叔又递了些银钱,石老翁摇着手坚决不要,“上次抢了官府的钱盘了个铺子,老天已经把我惩罚成这样了,现在就更不能要了。”
当他瞄到黎叔递上去包裹里鼓鼓的银钱之后,坚决拒绝的神情也软了下来,嗫嚅着还是把银钱收了。
夜晚,黎叔和李世默都各自回房歇下了,若昭还安静地坐在窗边,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还在想今天石老翁说的话?说真的,天师道也太不是个东西了……”风吟有些困了,看到自家小姐还不打算睡觉,不由地担心起她的身体。
“不,”若昭目光沉沉地盯着窗外,“我在想,他们,怎么还不来?”
“谁啊?”
若昭招呼风吟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风吟还没等她说完,立马跳起来大叫道:“不行,绝对不行!别说我了,黎叔、花姐姐他们肯定都不会同意您这么干的。等等!您刚刚让我和黎叔上街买菜的时候让我们多跑几个地方就是为了这个?”
若昭点点头,示意她声音小一点,“就是这个意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你放心,据我的推断,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还有宣王在,我怎么会让他出事?”
“那也不行!”风吟知道刚刚自家主子说的有多疯狂,这次她表现得很坚决,一个劲儿地摇头道,“反正有我在,说什么都不行。”
若昭看她如此坚决,只得撅着嘴巴作罢,“好吧,你说不行就不行咯。”
风吟惊异于她家主子平时说一不二,下定决心的事说什么都劝不住,怎么突然就转性了。不过她也没多想,以为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疯狂,才在自己的坚决拒绝下放弃了,以至于若昭说身体不适要在这里多住一天她都没意识到什么别的。
第二天,正月十五,元夕夜。
夜幕四垂,德阳县城一片黑暗,即使是元夕夜也难看到丝毫的灯火,整个县城早被几方势力抽干了生机。
风吟像寻常一般回房中叫了一声“小姐!”
“咚!”
便感觉到背后一阵重击,痛得她晕了过去。
若昭安然坐在房中,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红色身影,抬手致谢,抿嘴一笑。
“多谢血魄姐姐。”
血魄把被她打晕的风吟抱到榻上,又替她掖好被子。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她难得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坐在轮椅上的若昭,淡淡开口,声音疏冷。
“不愧是月姑娘看上的人,胆识智谋果非常人。”
若昭倒也不客气,点头致意道:“阿汐姐姐名动天下之时我不过还是个孩子,能被阿汐看好,若昭惶恐。不过今夜,还要麻烦血魄姐姐从旁相助了。”
血魄也点点头,大约是跟着月汐太久的缘故,她的举止倒是和月汐分外相似。
“庄主放心,月姑娘让在下跟着庄主,在下就定然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