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望之、凌虚道人带着一众刀兵退下,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数十把钢刀营造的低气压骤然散去,几乎是重获自由的一瞬间,李世默两个大跨步冲到若昭的轮椅前。
骤然散去的低气压和骤然逼近的气息,让本来分外放松的若昭心弦一颤,她不得不急于说些什么,来纾解突如其来的无所适从感。
两人异口同声,却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事发突然,喧宾夺主,你不要怪我。”
“让我看看你的伤。”
李世默固执地按住她的双手,蹲下,仰头,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喉间那处刚刚被割破的痕迹。
一道很浅很浅的伤口,像用最细的朱笔在白净的宣纸上一溜儿勾过的线,唯有伤口破裂处,断断续续渗出来几粒红血珠。
被他灼灼的目光盯住,这种无所适从感愈发强烈。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撇开眼睛,避免与他的一切对视,目光落在不平的土石地上一块小小的凸起。日光照进,一半明亮,一半晦涩。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李世默懊恼地想,为什么,她总在道歉?除夕夜他认出她身份的时候她在道歉,他识破杜宇身份的时候她也在道歉。明明她从来没做错什么,明明他从未生起过怪她的心思,可她似乎习惯了说“对不起”,她是不是,总觉得她对不住他?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想告诉她。
“答应我,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作筹码了,好吗?”
若昭今日故意往刀口上凑的举动他其实看得很明白,她不过是想告诉对方,她不怕死,不怕他们的威胁,她在减轻对方妄图施加的压力。
替他。
“世默,我这副身体,烂到根子里了,除了能作筹码,还能唔……”
若昭生生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她感觉到,蹲在她面前的那个心尖尖上的人,就在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地上那片小小的凸起时,起身,双手撑住轮椅背,将她的身体圈在他和椅背之间。
然后,吻上了她那一处刀伤。
她浑身上下还是很凉,连同伤口处未干的血珠也是凉的。还是他很熟悉的淡淡的血腥气,像她整个人一样,清清淡淡的气息,却又在深入接触之后感到别有韵味,刚好最戳中他心意的韵味。
舔干净她的血之后,他又沉迷于她喉间细嫩的皮肤,舌尖慢慢顺着那道伤痕慢慢游走,唇瓣也忍不住加入到这场角逐中来,加重吮吸。
他想,我不要你自轻自贱你这副身体。我在乎,我喜欢,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喜欢到不忍心看到这副身体有一点点伤害,喜欢到就算有缺陷有瑕疵,我也依然愿意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他知道,她生来没有母亲,刚出生被养母算计得下不了地,九岁失去了疼爱她的姐姐,被扔到荒无人烟的云山枯守着等死。过早地体验世事无常,她的心只怕早就冰封千里,从此不再相信人间温情。这一身惊世的才华与算谋,也不过是被寒凉的现实生生逼出来的。
她越聪慧过人,他便越能望见她那二十年人生中遍地丛生的荆棘。
可他要如何才能把她冻成冰又被生生敲碎的心拼起来?
毕竟,他连一声爱,都不能说。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顺从一瞬间心中倾泻下的冲动,吻住了她喉间的一道伤。或许是看到小猫每次都是这般乖巧地舔舐伤口,就像她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娇憨,或许是不忍直视她的伤口还在流血,甚至或许就是单纯地想亲亲她,告诉她——
他视她的身体若珍宝。
感受着他温热的唇瓣,她死命地压抑住浑身的战栗。那个她喜欢了十二年,十二年在梦里辗转反侧不能忘怀的少年就在她面前。他的手,将她禁锢在他和轮椅之间,他的耳朵,软软地蹭过她锁骨的一端,他一呼一吸的气流,在她的脖颈处流转缠绕。他的气息,还是像十二年前一样,干净、温暖,不管何时何地,都有阳光穿过枝头活活泼泼盛开的桃花的味道。
她念了十二年的味道。
他就在离她那么近的面前呵!
她觉得很委屈,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生生受了,却在他怀里的一次又一次委屈到不能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喜欢的人却不能靠近?她心心念念十二年的人,却只能在梦里重温当年的美好?
凭什么,她动过心的一切,都注定离她而去?
十二年来她给自己的心砌了一堵高高的墙,把自己关在漫无边际阴冷潮湿的黑暗里,搅弄风云,搬弄是非,把人情冷暖都算计透了。可黑暗中的人啊,一旦见到她的阳光,就再也松不开手了。
她闭上眼睛,一只手偷偷环过他的腰,小心翼翼触碰着他的衣襟,一只手却死死地攥着轮椅的扶手,指甲在看不见的地方勒出一道深深的凹槽。
她流着泪,她想。
这样,便当是抱过他了,便当是片刻逃回少不更事的年代。如今的万事万物,便与她无关了。
“小姐!”
刚刚看到数十名拿着钢刀从屋中离开的风吟,焦急地冲进来看看她家主子怎么样了。却在踏入门内的一步之后,飞快退了出去。
因为她看见屋中的两人交颈相缠,置若罔闻。
似是感觉到她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似是感觉到怀中人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松开禁锢她的手,却在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片刻,双手僵在了她的肩头。
她哭了。
她又哭了。
她被一尺长还泛着寒光的大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曾变色,却在他意想不到的种种瞬间,泪流不止。
昭儿,不哭,有我……
他颤颤巍巍地捧起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她真的很好看,睫毛很长,轻轻颤动的时候像扑棱扑棱的蝴蝶。一颗嫣红的唇珠,就像画中人的点睛之笔,那张清淡的脸因此有了生机,有了让人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个女子好看,可他就觉得她的每一寸都让他看不厌。
感觉到周围的异样,若昭茫然地睁开眼。四目相对的片刻,他欺身吻去她眼泪,却被一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她在推拒他。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似乎又被她吞咽了下去,牵扯着她的两颊都在颤抖,竟然扯出了他看不懂的笑。
她道:
“世默,我不是薛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