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公孙致远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她和我有关系吗?”
确实没关系,公孙枭是公孙成业的下属兼义子,公孙嘉禾是公孙成业的亲女,血缘上毫无沾亲带故。加之公孙枭本人比公孙成业其实小不了几岁,他的两个儿子都比嘉禾年纪大。
呵,说来确实讽刺,这些姓孙的明明白白占了公孙家的姓氏,还占了公孙家的府邸,最后把真正公孙家的小姐关起来这般折磨。
“纵使血缘上毫无关系,但如今你们都姓公孙,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你口口声声说公孙小姐与你无关,这话落到令尊大人耳中,你看他会不会认你这个说法?”
“你……”公孙致远噎了半口气,最后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不过是个上不来台面的情妇,这才底气十足起来。
“反正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若昭轻笑一声,突然一脸讳莫如深地冲公孙致远招招手,示意他凑过耳朵来听。
她笑声轻蔑,神情更是不屑一顾,大有一副你不过来我就不说的样子。公孙致远有些恼怒,明明知道她是在故弄玄虚,可偏偏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凑过去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公孙将军,你那个弟弟的本事比你大不少吧?”
“你……”公孙致远本就不太情愿过去听,如今听她一开口就是这句话,又噎了半口气。
“这是我的……”
“对,这是你的家事,我管不了。但是——
若昭顿了顿,嘴角微勾,声音压得更低。
“你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令尊大人一定要立你为世子,还要把剑南道交给你么?”
公孙致远皱皱眉头,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嚣张得可恶。可这话正好戳中了他的某些心事,便也不得不耐下性子继续听。
“父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何缺憾,往往会在子女身上加倍弥补。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
所以?
“因为他得位不正,所以无论如何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重蹈覆辙。你是嫡长子,不论你资质如何,他都会立你。”
所以?
看到公孙致远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若昭心里扶额再叹。
这孩子不是资质平庸,是真的傻。
她继续颇有耐心循循善诱道:
“所以,这一切都说明了,他分外忌惮自己不过是义子的出身,也极其不愿意他人提起他其实并不姓公孙。而如今你说你和公孙嘉禾不是一家人,不是明明白白触了令尊大人的霉头么?”
公孙致远脑子哼哧哼哧转了半圈,不禁点点头,好像她确实说得有道理。
此计有效,若昭趁胜追击道:
“公孙大人能给你一切,自然都有办法收回去。你这么一闹,闹到令尊那边,让他下不了台,更说明了你这个做儿子的不体谅他的苦心。一气之下收了给你的所有恩宠,你能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
思绪情不自禁跟着若昭跑偏的公孙致远脑袋笨拙地转了转,有些问题他刻意不去想,久而久之抛之脑后,却并不等于不存在。两个月前,盘踞在汉州的天师道突然发难,杀了汉州刺史,将他视作禁脔的剑南道西北诸州搅得乌烟瘴气。
他被父亲派往巡查剑南道西北诸州之前,父亲曾与他有过彻夜长谈。当时他并不能理解为何父亲要把天师道活动最嚣张的地方留给他时,父亲的解释好像是:
“你背后有为父,天师道的人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去了权当是挣一些声望,不然镇不住节度使府的那些宵小。”
扪心自问,上一件事已经办砸了,如果再触了父亲的逆鳞,他还能去哪儿呢?
公孙致远倨傲的语气终于软下来。
“那依你之见……”
走势很好,若昭心里微微一笑,便也顺着他的意思为他出谋划策道:
“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继续当你父亲的好儿子,权当是我卖给你个人情。还请公孙将军赏小熙个面子,放过嘉禾,她说她饿,容我带她吃顿饭,就行。”
若昭的本意是打算,救出公孙嘉禾之余两人一块儿吃个饭,就算她神思再不正常,她旁敲侧击地问问,总能知道一些消息。
结果……
就真的是纯吃饭。
公孙嘉禾像被关了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在看到满桌子菜肴时就开始嘴巴不停地狼吞虎咽。饴蜜浸的豆腐橙薤炖的肉,一箸接着一箸,手和嘴巴一个送一个嚼就没有停。白花花大米饭更是一碗连着一碗,头更是不曾抬起。
因为公孙嘉禾事关重大,周围一圈侍卫把她们俩对坐的桌子团团围住,生怕若昭再耍些什么花样。公孙致远怕出意外也牢牢盯在一边,在看到公孙嘉禾毫无吃相地咽食之后,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
“真搞得像我们亏待了你一般。”
看到若昭此言不解的模样,公孙致远难得又有了底气,趾高气昂解释道:
“她今天早上吃过了,吃了不少,昨天也吃过了,一顿不少。完全不知道她饿在哪里,大概这就是脑子有病吧。”
话说得太难听了,若昭皱皱眉头,不欲与他争辩。转而言语轻轻地劝着对面那个埋首面前食物的女子。
“嘉禾,一口气吃太多胃会撑坏的,要不要先歇歇,待会儿热热我再陪你吃?”
“我饿……”
公孙嘉禾嘴里还未咽下一口饭,说话含混不清。没想到她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趴在桌角上呕吐起来。刚吃进去的米饭酱汁混合着没嚼碎就咽下去的茭白和黏液吐了一地,吐出的秽物大约是堵住了气管,嘉禾一边吐一边咳,咳得声泪俱下满面涨红。
“嘉禾……”
若昭心疼不已,这小姑娘和她一般大,就已经遭受了这么多非人的苦楚。她自己推着轮椅到她面前,携了一块自己的帕子要去给她擦擦。公孙嘉禾也不客气,顺势就撞进她的怀里,伏在她的膝上吐得她满裙子都是。
若昭低下头小心地拭着她的嘴角,另一手抚上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单薄得能摸到骨头的身体架子。
“别急,慢慢来,要不要喝点水?”
公孙嘉禾大约是吐得差不多有力气了,蛮横地夺过若昭手中的帕子,一把推开刚刚还黏着不放的若昭。
“喂!”
你别那么不知道好歹,我们家小姐对你够好了,你什么态度啊!
风吟刚想上前理论两句,却被若昭再一次伸手止住了。
公孙嘉禾不理会在场其他人,她蹲在地上,拽着若昭的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擦擦,也不知道是把嘴角残留的秽物擦干净还是涂得满脸都是,一边擦一边嘿嘿地傻笑。
最后她又不由分说把帕子一卷塞回到若昭的手中。若昭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今日她确实是带着任务来接近公孙嘉禾的,看来不得不铩羽而归了。
在捏住公孙嘉禾还给她的帕子的一瞬间,若昭嘴角的苦笑僵住了——
她分明感觉到公孙嘉禾塞给她的一卷帕子中多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