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杜宇击溃剑南道节度使直属的主力部队,公孙致远兵败自杀。杜宇挑着公孙致远的项上人头绕阵三圈,余下步卒皆降,成都之围遂解。
不过,公孙致远在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兵败之前,曾经剑南道的情况写成一封短信,以飞鸽传书的方式送到了长安城神策军指挥使张怀恩的手中。
至于这封信在之后的长安政局掀起的波澜,自是后话,按下不提。
十四日,杜宇收编一众降将降卒,将军队驻扎城外之后,在公孙致和的允许下,率数百亲卫进入成都城。
第二日下午,成都甫定的消息传入汉州金堂县。宣王李世默快马加鞭,在霍小妹的护送下,赶在日落时分前,亦重新回到成都府。
他回成都后的第一件事本是想先见见若昭。一别十日,这十日来他一直数着太阳东升西落,时时刻刻念着成都的动向。结果传来的消息又是围城又是混战,他在汉州担惊受怕,生怕她在成都遇到一点意外,又担心凌风没有保护好他,节度使府上的婢女照顾她会不会不习惯。
无奈的是,回来之后便是大大小小的民政要务等着他来处理。公孙枭已死,其公认的继任者公孙致远兵败身亡,理论上次子公孙致和接任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朝廷钦差在此,身为剑南道黜陟使的宣王李世默,自然当仁不让地权且代理。
好在李世默并非第一次授命出任黜陟使主持一方大局,处理这些琐事倒颇为得心应手。他先召集杜宇和公孙致和,便当做私下议事,三个人一主一左一右,勉强坐满了公孙枭生前的书房。
“目前当务之急要处理两件事,其一,是恢复成都的正常秩序。其二——”
李世默立在益州全图前,负手轻点,似临渊照水的清逸。心下虽焦灼,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动容的神色,只是颇为沉着地在北部新繁县画了一个圈。
“如今,在北部新繁县附近,天师道和公孙致远的余部正陷入胶着战局。天师道攻势很猛,一旦他们在北方撕开一道口子,必然会不遗余力进攻成都城。相信在座的两位和本王一样,并不愿看到成都城再陷战火之中。”
坐在下方的两人皆点头。
李世默的视线在左右两边逡巡片刻,进而抛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们要想方设法阻挡天师道南下的兵锋。”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的目光最后落在杜宇的身上。
“望之,你可有异议?”
李世默独独把杜宇挑出来问这个问题,其用意两人皆心知肚明。杜宇自两年前调往剑南道东北六州协理民政,和天师道一直暗中勾结。其间双方虽各怀鬼胎,但杜宇也是实打实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比如和天师道一直划汉州绵州交界而治,至少这两年,绵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给杜宇带来了耀眼的政绩。
李世默此问,便是问他,如果和天师道开战,他是否能不遗余力去打?
这是个明摆着表态度站立场的问题,杜宇忙送不迭地点头。
“没有没有。殿下指哪儿打哪儿,末将谨遵钧令。”
李世默收回探究审视的目光,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很好,既然杜将军有态度,本王也有信心。只是本王未曾上过战场,至于具体如何排兵布阵,还请在座的两位将军商议。”
看到李世默和杜宇颇为默契的互动,公孙致和也不甘落后,率先一步道:
“殿下,末将觉得,与其我们派兵干预,不如就看公孙致远的余部和天师道打。打得越激烈,我们就越能坐收渔翁之利。”
“公孙将军此言差矣。”
杜宇本想洗耳恭听这位所谓公孙家硕果仅存的名将的高见。毕竟灭了南天师道,又在数万兵力没日没夜围攻成都城的情况下,硬生生守了三天,总该有些拿得出手的本事。不过现在看来,也一般。
不是不同意他这般以逸待劳的策略,只是杜宇觉得,为将者总想着这些投机取巧的东西,容易坏了根子,终有一天要出大问题。
“杜将军愿闻高见。”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杜宇莞尔,“假设此刻天师道派一人与公孙致远余部议和,双方共同商定挥兵南下进攻成都城,该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公孙致和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并不是打不起。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自四月初十至今,天师道与公孙致远余部已经鏖战整整六日,都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只要他们敢来,我们便打得起。”
“他们是强弩之末,我们就不是吗?先说公孙将军你,自四月初八成都城被围,四月初十开战,公孙致远可是没日没夜足足攻城三天,公孙将军手下可用的兵力,不多了吧?”
又来一个说他手上没兵没卒的,公孙致和脸色暗了暗,没说话。
杜宇眼角微挑,又接着道:“再说说我吧,四月初十从金堂南下,在益州北部潜行三日,暗兵不出,两日前又是大仗一场。我手下的将士,不需要修整吗?”
李世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争论,在最后的结论讨论出来之前,初习为君之道的他已经懂得尽量给每一个臣工议事讨论的机会,方才有可能避免偏听则暗。
如今两人一番你来我往,风向初见,他才淡淡出言问道:
“那望之的意思是?”
杜宇起身抱拳,心中早已有计较,便从容答之。
“末将的意思是,我们需得居安思危有备无患,方能在意外到来的时候从容不迫。新繁县距成都城不到百里,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就不能松懈。除了要严密监测北部战场的动向以外,末将建议,现在就在新繁县南下成都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只要他们敢率军南下,我们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杜宇怕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结论。
“所谓准备万全,才是真正的以逸待劳。”
他这番陈词,已然把战术说得很清楚,李世默和公孙致和都提不出异议。余下,三人就如何用兵的细节又再行商讨。杜宇想法细,行事稳,尤其于兵事上颇有见地。公孙致和也有些本事,只是和杜宇相比,仍有明显的高下之别。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探讨之中亦是自我的精进。李世默愈发觉得若昭给他找的这个帮手可靠。
想到若昭,李世默神色暗了暗,他勉强按下因心跳加速而不断上涌的某种情绪。再抬手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夜来风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轻叩桌案,“明日出发,今晚就到这里,两位将军好生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