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无比迅速熟练地挑起那一根咬断的面条塞进嘴里。
一副……
“只要我接上得够快,是不是就可以假装没有断过?”的样子。
咬断面条虽是无意,若昭也自知此举颇有些拂了面前这人的一番心意,她埋头无比专注地吸溜着嘴里的面条,尽量、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
李世默颇为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她飞快夹起断面塞进嘴里的小动作,自然也一个不差地落到他的眼里。
“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咬断了也不要紧,长寿面虽寓意长寿,健康长寿看似天定,亦非人为不可努力。”
你这早产落下的病根子,只要慢慢养,我来养,总能养好的。
后面的话李世默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温温地注视她。埋首吸着面条的小丫头只给他留下一个顶着浓密发髻的脑袋,和一吸溜一吸溜飞快消失在她嘴中的面条。
“喏,我一口气吃完了,你看。”
若昭邀功似的把碗推到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唇上还沾着亮晶晶的汤渍。对上李世默饶有兴致,以至于在昏黄光线中灼灼的目光,一向非常有底气,刀架在脖子上也很有底气的若昭,难得羞赧垂下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和着碗里的汤水。
“这次谢谢你了,后厨那地方,你去不太合适,以后……就不要下厨了。”
李世默抿嘴轻笑,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无所事事地搅着碗里汤水的模样,甚是有趣,连带唇上沾着的汤渍也是有趣的。心念一动,嘴巴比脑子还快地吐出一句话。
“放心,因为你才下厨,其他人不会。”
嗯?
世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若昭本就红晕未褪的脸迅速再一次迅速泛起红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她顿了顿,脑子飞速旋转之际终于想起一个合适的句子——
“君子远庖厨。”
“孟老夫子说的可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也。’”李世默煞有介事地盯着她筷子下的白瓷碗,“明明知道,少来断章取义。你吃得那么素,就是想让我见禽兽也难。”
若昭吃得少,每顿都很少,又很素,这件事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李世默早就知道了。她平常要是饿,多半都是拿甜点垫巴垫巴。有时候李世默也不明白,她到底是吃不下,还是贪嘴留着肚子吃甜点。
“我……”
若昭放下搅着汤水的筷子,双手托腮的模样有点闷闷的。她垂下眸子,视线顺着桌案漫无目的地游走。
怎么解释呢?
好像把自己笨拙不堪的生活展现给他看,总有些难堪,像讨人可怜一般。
更何况是他。
哪个小姑娘不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现最美好的一面,又有哪个小姑娘愿意把自己最不堪的事说给心尖上的人听?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刀枪不入,在李世默面前,终究还是做不到那般洒脱。
吞吞吐吐半晌,她最终换了个轻描淡写的说法。
“我,吃得太多或者太荤腥就会,不太方便……”
“嗯?什么意思?”
“就……我不是从小腿就废了嘛,寻常人吃喝拉撒这些事,对我而言,就很不方便。风吟跟我差不多大,阿澜姐比我大不了多少。都是一般大的姑娘,这些年照顾我已经辛苦了,能少麻烦些就少麻烦些吧。”
若昭已经竭尽所能解释得稀松平常,但寥寥数语,已经足够在李世默心中掀起狂风巨浪。他顺着她的描述幻想了她二十一年来的生活,比如,她每日的吃饭,每日洗漱,甚至每日如厕出恭,每日从轮椅爬到榻上睡觉,都是怎样经历的?
他骤然想起十几日之前,他抱着枕衾从耳房出来,就看到她把自己从轮椅上摔到地上,然后再从地上,依靠两只细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拉扯着撑上床榻。
那个画面,曾经一度让他心悸良久。
以后,我照顾你,好不好?
可是这话他不能说,就算已经下定的决心,也正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他不能说。
那换个说法。
“之前,你是不是答应过我,等到巴蜀事定回长安之后,你会想办法,搬到宣王府住?”
确有其事,就在今年初,李世默刚拆穿她的身份不久,为今后请教方便,便请她去宣王府住。她当时没忍住,答应他会想想办法。
话题转换太过突然,若昭托着脑袋眨眨眼,这哪儿跟哪儿?
“是……是啊。”
好,那就好,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李世默暗暗许诺,面上倒是努力装作一副云淡风轻。
“你是不是要感谢我今晚做的长寿面。”
这又是哪儿跟哪?
往常他们聊天,所聊无非长安政局,世家背景,党派纷争,外加如今大唐各藩镇局势,这些事李世默不熟,向来都是若昭主导。哪一次变成这样,自己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若昭张嘴,想着怎么也要底气十足一点,话说出口还是支支吾吾。
“是……是啊。”
“那今年,我的生日,你也要给我准备一份礼物的,对吧?”
李世默难得也弯下腰来,矮几对于跪坐着的他的身高而言,确实太矮。他向前凑近了些,眉眼皆是笑意。
这是自然。
往年他们俩明面上不算熟。李世默的生辰轮不到她这个做姑母的送礼物,去年风波庄庄主的身份,送生辰礼物,似乎也不太说得过去?
如今确实大不同了。
若昭顺着李世默的话想了想,他是哪天生日来着的?
李世默的一切若昭都很熟悉,连同他的生日,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只是时至今日再想起这个日子,想着想着,她的脸再一次,很不争气地红了。
李世默的生日在——
七月初七。
七夕节啊!
都说七夕生的孩子,最是情长意重。那些年在云山,她不是没幻想过偷偷给他塞生日礼物,就当是七夕节偷偷送他的东西,全当给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一个出口。
可她不能啊,说不清,道不明的礼物,平添些许羁绊,也是平添的麻烦。不如一开始他们就不认识,风波庄庄主是庄主,长公主是长公主。两个人,两条全然不相交的轨迹。
所以后来,再多起起伏伏的少女心思,一汪冰凌碎裂迸发了的一江春水,也被日复一日的挣扎折磨勾心斗角磨成了长流,长流似逝川。
“到底送不送?”
见她许久不说话,李世默又向前凑近了些。笑意更深,以至于像个小孩儿撒娇赖皮要糖果一般,盯着若昭堪称千变万化精彩绝伦的表情。
“送……当然送。”若昭硬扯出一个笑容,“你都给我做长寿面了。当然要送。”
“那好,你可别忘了。”李世默脸上终于带上了奸计得逞的笑意,“我的生日是七月初七。那个时候不出意外,你肯定在宣王府。那天,我等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