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睁眼的时候天色还是蒙蒙亮,四月十六日的蒙蒙亮。这一日,公孙杜宇和公孙致和已经率军向北开赴新繁至成都一路,凌风和雪澜已经出城寻找雪晴孤鸾的踪迹,公孙嘉禾还在和关河不知道为哪件事又吵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发生在节度使府别院外的事,此时此刻,从榻上爬起来的若昭还有些睡眼惺忪,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她费力地揉揉自己的眼睛,直到看清眼前一个熟悉的,白衣的背影。
实在是太过熟悉,她还能记得六年前那次令人尴尬的相遇,喝醉了的她伏在枝头,看到踏碎花瓣而来的一袭白衣,拽着红绳开心地一跃而下。
之后发生的事不太美好,若昭不欲多想,便开口问道:
“你……昨晚一直都在这儿?”
白色的背影闻言一怔,正在收拾地上床铺的手飞快地卷起床铺,连同枕头一并抱起,正准备收拾到耳房里。
大概是刚睡醒,李世默的声音有些哑,还答非所问。
“醒了?”
“嗯。”
她闷闷地点头,脑子里叽里咕噜搅成了一团浆糊。
什么时候睡到床榻上的?
难道是自己看书又一次睡着了?
看书也能睡着,听起来她这个谋士,不怎么靠谱?
李世默自然不知她小脑瓜中的起起伏伏,他目光扫了一眼从被子里半撑起身体的若昭,尴尬地轻咳一声,旋即又转身背对过去。
“早上还凉,先躺回去吧。”
若昭低头,身上还是昨夜那件打底的薄纱裙,只是睡醒之后有点乱糟糟的,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半边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和晨间春风撞了个满怀。
赶紧讪讪地拉高被子把整个人都裹进去。
昨夜李世默看她趴在矮几上睡着了,本来是想唤阿澜姐给她换上寝衣的,又怕她浅眠,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得小心翼翼替她脱去外袍,抱上榻,掖好被子之后又实在不愿意走。
遂去耳房抱了铺盖枕头,和十日之前那般,躺在能看得见她睡颜的地上。
只是怕她晚上醒了没人照顾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李世默安慰自己。
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套了件外袍,他坐在床头,伸手揉了揉她刚睡醒还耷拉着的满头碎发。
“我叫阿澜姐来帮你洗漱?”
若昭闻言抬起眸子,刚好看见他眼底一片的青黑。
“你……昨夜没睡好?”
“睡了,只是有点晚。”他尽量轻描淡写,“昨夜把奏疏草稿写完了,想等你今日看看。”
李世默没说的是,自从若昭趴在他身边睡着之后,他整个人都陷入心猿意马而无法集中精力的状态中。他文采风流虽比不上萧二公子倚马可待,行文流畅一气呵成还是能做到的。
结果昨夜,他对着一张白纸,墨都滴了一大片,硬是一个字没挤出来。
“那还等什么呀!”
若昭不知他心绪杂乱,一骨碌从被子里钻出来,又突然想起身上的裙子实在不怎么能见人,再一次讪讪地缩了回去。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现在就看看嘛。”
拗不过这小丫头,李世默起身取来写了一晚上的奏疏草稿。若昭趴在床头,借着窗外照进的一束天光,一字一句仔细看着宣纸上的点画方圆。
“没什么问题了。”
李世默的文字功底本是极好的,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他哑着嗓子应了声。
“嗯。待会儿我便誊抄一份,让杜宇派人连同尚方剑护送到长安城。”
总算从她那探究般的眼神中逃离出来,李世默揉了揉有些肿的眼睛。
真的很明显么?
黑了一圈?
以后熬个夜用个功之后是不是该用妆粉遮一遮免得她担心?
这般零七碎八地想着,李世默脚步倒是不顿。按照之前的打算,他今日需得召集成都各曹属吏,商讨成都战后整顿修缮的事宜。好在不算特别麻烦,公孙致远围城,主要毁坏的是北城墙,调集守兵加紧修缮。加之公孙致和守城时调集了不少诸如粮食的民用物资,都得一一抚恤赔偿。
晨间召集百官议事,零零碎碎的细节讨论了一早上。午间匆匆吃些干粮,嘱咐了长公主别院的膳食后,李世默便开始着手召集人马,一间一间屋子查抄节度使府。那封昨夜几乎通宵达旦草拟的奏疏,若昭那里虽然过关了,他总觉得还能加点什么。
比如,针对多地反映的公孙枭赋税问题,那么重的负担,那么多缴税的名目,除了向上交给朝廷,向下养着数十万军队外,总还有些剩余。
万一查抄公孙枭的老巢查到点什么呢?
果不其然,也就在李世默在书房中耐下性子打磨润色奏疏时,有小厮得了通禀,兴冲冲地进书房赶来汇报。
“殿下!殿下太英明了,真的有!”
正在舔墨的毛笔微微一滞,骨节分明的手停在端砚边,如墨池旁的白玉雕。
“有什么?”
“有黄金!殿下,是成箱成箱的黄金!”
笨重的圆木箱一个接一个从节度使府主院高台中搬出来,整整齐齐在院中码了一溜儿。负责记录的小官一边点着箱子,一边在稿纸上飞快地算着。每个木箱上都积满了尘埃,有些手脚麻利的小厮赶忙上前用湿抹布掸掸灰尘,揭开尘埃乱舞的木箱里是一团一团闪着金光的元宝。
李世默走出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我记得……这个地方曾经是公孙嘉禾住的?”
“是的,顶层阁楼是公孙小姐住的,可谁能想到这阁楼底下还藏着东西呢?”办事的小厮跟着李世默身边,颇为机灵。
阁楼约莫三层楼高,之所以习惯被他们称之为高台,主要是除了顶楼可以住人外,以下皆是实心的,唯有盘曲环绕而上的仅容一人宽的楼梯。
而这次发现黄金的地方,正是这座高台阁楼的地下室。
听到风声出门的还有公孙嘉禾,回到节度使府后终于不用住手可摘星辰的阁楼。她挑了一出偏房,舒舒服服地窝在里面,再时不时逗逗护卫节度使府上下忙得焦头烂额的关河。难得闲下来,又听说自己之前住的地方出事了。
“真的有宝贝啊?”溜到院子里看到满箱满箱的黄澄澄,公孙嘉禾的眼睛也忍不住放光,“我之前住顶楼的时候,半夜偶尔会听到楼下传来人来人往的声音,说不定就是那时候公孙枭派人在楼下藏金子的。”
李世默负手立在院中,饶是春阳暖人,一张崩得死死的面容也没有丝毫暖色。听到公孙嘉禾的话之后,他微微挑眉。
“你确定?”
“大概没错,有些日子的晚上,确实能听见楼下搬东西的声音。”
“嗯。”
李世默负手,绕着几十个木箱缓缓地踱着步,脸色依旧没有丝毫的好转。
“搬完了吗?总计多少?”
负责点箱子的小厮忙送不迭地回答道。
“启禀殿下,算上最后一箱从地下搬上来的,总计三万七千六百九十一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