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而言,储秀宫这边气氛愉快许多。丽德妃和敬王李世训屏退了下人们,两人相对饮酒。
“如今你初涉政事便有如此不凡的成就,受封敬王,是值得我们娘俩好好庆贺一番。”丽德妃端起酒杯道。
李世训也端起酒杯道:“全赖母妃福泽深厚,教导有方。”他饮了一口,“不知拜托母妃查的宫中旧事,可有进展?”
丽德妃放下酒杯凝神细思道:“此事恐怕要追至长公主出生之时了,长公主生于承光二十二年,本宫承光二十三年嫁入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府上。且不说当时长公主已然是当今太后之女,加之本宫身份仅为侧妃,并无多少入宫请安的机会,凭着个人的记忆,实在查不出什么了。”
李世训神色有几分不安:“如今长公主突然出手相帮,对付她的母后,又直指宫中旧事,不查清楚我实在难以放心。”
丽德妃宽慰道:“也许长公主只是替她的公公传话呢?她一个病弱寡妇,难不成能掀起什么大浪?”
李世训一边想一边摇头,“我和长公主有正面接触,她绝非像世人眼中的那样是个废了腿的寡妇。她指点我,却又处处暗示我什么,最为可怕的是,我甚至都分辨不清哪一句包含着暗示。这话不像是萧大人告诉她的。”他抬起头,看着丽德妃,“母妃你想,礼部收受的贿银均以鸿运柜坊为枢纽,上转至怡嫔,这样隐秘的事情,她是如何知道的?”
丽德妃也有些吃不准了,“你说,会不会是萧靖通过自己的手段查出来,拜托长公主转告给你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世训放下筷子,“不过,如果是萧大人查出来的,以他的名声威望,为何不直接上呈陛下呢?”
丽德妃冷笑一声,“他那个老狐狸,永远都只知道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这种剑指太子的礼部一事,既无胜算,又得罪人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做。”
李世训奇怪道:“母妃好像很不喜欢萧大人?”
“哼,”丽德妃满脸嫌恶,“那种人,不提也罢。”
李世训知母亲不愿过多提及,便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诚如母亲所言,萧大人出于明哲保身没有将此事上报,那咱们进一步问,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丽德妃若有所思,“此事的确蹊跷。”
“儿臣有一个想法,”李世训思忖了一会儿道,“母妃可曾听说过风波庄?”
“好像是个……江湖帮派?”
李世训点点头,“的确是个江湖帮派,不过在关中,风波庄的势力极大,据说关中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还有人说,关中发生的事情,没有风波庄不参涉的。他们也做买卖,解人疑惑,替人消灾。”
丽德妃顺着说下去道:“你的意思是说,是萧靖向风波庄买到的这个消息?”
李世训又摇摇头,“如果萧大人真的这么干了,那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他的儿媳长公主是当今太后之女,就算他再中立,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得罪太子吧。”
还没等丽德妃说话,李世训眼中金光一闪,“所以根本问题还是在长公主和太后的关系上。”
丽德妃也反应过来了,“你说……长公主让你查当年宫中旧事,是她的意思,还是萧靖的意思?”
李世训拧着眉头,“不好说,不过我觉得更有可能是长公主的意思,且不说她心思难测,加之她嫁入萧府不过两年,不至于哪件与她相关的宫中旧事是牵连萧府的。”他顿了顿,“如果此事是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一可能是想拜托我们查清她所不知道的旧事,而且此事与她相关,她希望知道真相;第二种可能是,她已经知道当年旧事,这样说是想暗示我们什么;第三种可能是,她知道我们查不出什么,纯粹是想让我们打草惊蛇,惊动太后。”
丽德妃点头道,“有道理,那你认为长公主的意思是?”
“不好说,不过相对而言,我认为第三种可能性稍微小一点,如果她真要我们惊动太后,那她无疑就是太后一党,可是她替萧大人传话,又没有泄密给太后,两者矛盾,实在说不通。这就极有可能是前两种推论。不管是哪一种推论,共同点在于,长公主向我们已经显出示好之意。我们查清楚那件宫中旧事,如果长公主不知情,我们便可以真相为利,向长公主回应,让长公主成为我们埋在太后太子一党的钉子;如果长公主已经知情,那便是想借此暗示我们什么,当务之急便是要弄清楚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她想暗示我们什么。”
丽德妃忧心忡忡,“这么说来,非查不可?”
李世训肯定道,“非查不可。”
丽德妃看自己儿子坚定,她目光也逐渐坚定起来,“好!”
李世训宽慰道:“母妃也不用太过于着急,我们不妨先分析长公主其人。”
“熙宁长公主……”丽德妃有些焦虑,“以前还真是没有注意到她,她长年不在京城,居于云山,甚至连除夕之夜也不曾回来,连我都疏忽了宫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那她平日里从来不回长安吗?”
丽德妃慢慢回忆道:“她出嫁以前好像每年会回来一次,不是除夕,好像是每年四月的样子。出嫁以后应该一直住在萧府,萧屹去世后,她大概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今年倒是有一些奇怪,过年就回来了,如今还在长安城中。”
“四月……”李世训回味着这个词,“长公主出生的那年四月宫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四月就是长公主的生日啊,”丽德妃突然想起来的样子道,“四月十五,没错的,我曾经在有一年的那天在宫里的桃花林外遇到过陛下,陛下说那天是长公主的生日。”
“桃花林?”
“对啊,那地方很偏,不过旁边倒是有一座宫殿,柔淑宫……”丽德妃说道这里,突然脸色变了,“对啊,柔淑宫,婉淑妃!”
李世训不解,但他仿佛看到曙光一样问道,“母妃想起什么事来了?”
丽德妃惊喜道:“我怎么忘了,柔淑宫是先帝婉淑妃住的地方,婉淑妃不是别人,是当今太后的亲妹妹,比太后要年幼很多。她入宫以后很得先帝宠爱,曾经有孕,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她的事情,她的孩子,除了陛下在即位那年下旨重修思陵,竟都无人提起。我也是,当年嫁过来时,听我的教引姑姑说的。”
李世训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连起来一样,他试探着问道:“母妃……有没有可能,熙宁长公主,不是太后的女儿,是那位早逝的婉淑妃的女儿?”
丽德妃一拍桌子道,“对呀,我嫁过来时她已经去世,她去世的具体时间我并不清楚,但是长公主生来残疾病弱,实在有可能是当年婉淑妃早产所致。加之如果长公主真为太后所出,就年龄来看,意味着太后在生下凉王二十年之后又生下一女,这件事于情理不通啊。”
“而且甚至有可能……就连当初婉淑妃早产,都是太后一手导致的。”李世训逐渐把事情想通了,“母妃你想,婉淑妃是太后的亲妹妹,婉淑妃得宠,谁最嫉妒?谁又最有可能下手成功?”
丽德妃也明白了,“那就是说,太后其实并不是长公主的生母,甚至有可能是杀母仇人。”
李世训眼中逐渐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长公主可以连萧府,可以斗太后,无论如何,这条线我一定要握在手里。”
丽德妃也深受感染,“本宫一定帮你查清此事,祝你功成!”
母子俩碰杯,各饮酒一大白。
“只是可惜了,鸿运柜坊的凭信本来世默在利贞柜坊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要是能严加拷问,和皇后太子攀上关系,那咱们此次的收获可就大了。”丽德妃叹了口气道。
“是啊,都怪儿子看守不严,想必定是皇后太子那边派人灭口的吧。”李世训恨恨地道,“不过……金部郎中去查抄鸿运柜坊的时候,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他母妃耳边低言了几句。
丽德妃脸色大变,她也环顾了四周,压不住心头的狂喜道:“那不是……陈家的钱袋子……”
“嘘……”李世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丽德妃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是又忍不住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与太后的陈家有关,为什么不在三司会审的时候一并提出来?”
李世训狡黠一笑,“此事还需详查落实,不可轻举妄动,这样好的把柄自然是要放在最关键的地方。何况要是把这件事捅出来,陈瑜民只怕是要和我们拼命。所以,处理这事儿的时候,一定要绕过御史台。”
丽德妃赞许地看着儿子,“不愧是我儿。”
李世训却没有他母亲那般轻松,“如今我顺利把此案了结,受封敬王,正式开始涉足政事。朝臣们只怕已经发现两派开始并立,党争之势已成,今后的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只要你我母子同心,又何愁大事不成?”丽德妃端起酒杯道。
“母亲有志,儿子自然不甘落后。”李世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太子浸淫朝堂已有十年,我不过是新秀,在朝堂上党羽自然不如他。不过,多亏了此案,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礼。”
“此话怎讲?”
“礼部把持科举多年,但凡向礼部行贿的所有进士无一例外均成了太子一党。但此时东窗事发,我手上掌握着当年行贿的绝大多数人的名单,但却并没有对他们下手,母亲知道这是为何?”
丽德妃一想便明白了,“以此为把柄,将那些太子转化为我们一党?”
李世训点点头,“礼部案发,他们便惶惶不可终日,巴不得早点和礼部和太子脱离关系,自然就会依附到我的麾下。”
丽德妃喝彩道:“好计策!”
“另外,宫里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母亲,母亲暗中交好一下现在北衙禁军副统领张宝权大人,他因为太子丢了官,是我们绝好的帮手。”
丽德妃得意一笑,“这你放心,我早拉拢,他只怕恨太子恨到骨子里了。”
母子俩又絮絮叨叨地喝了不少酒,李世训临别之时又嘱托母亲一定要详查当年之事。
夜深,丽德妃静静地倚在窗边,她的神思仿佛回到了年幼时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大草原上,翻身上马,红衣飞扬,她便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突厥公主。
“燕如姐姐,我绝不会,让你的遭遇,在我身上发生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