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既然决定要对你和盘托出,最近发生的两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若昭面色沉凝点点头,“你说。”
“其一,去年年初,阿岄前往北燕打探买粮密使,回来的时候受了点伤。”
“是。我很……”
“你先别忙着说抱歉,”萧岚制止道,“不是你的问题。阿岄的伤不是在北燕受的,是在西突厥。因为她当时,在北燕,看到一个人,应该是萧岩。所以她一路追着萧岩,从北燕一直追到了西突。”
“确定是他?”
萧岚面色寒了寒,日光照进坐在棋盘边的侧影,微冷。
“阿岄小时候被萧岩欺负惨了,应该不会看错。”
“如果是萧岩的话,那就是萧岄追踪萧岩反被发现,最后才被追杀。”若昭略一沉吟,“萧岩没有在北燕动手,而是到了西突厥才动的手?”
“对。除此之外,从萧岄过萧关进入大唐地界,到岐右关中腹里,这段路程,还有些小的追杀埋伏。”
“那就是说……”若昭歪着脑袋,目光刚好落在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上,“萧岩在西突厥,还有点势力?而且,主要势力在西突厥?”
萧岚盯着眼前的那局黑白杀伐的棋,按下一子,收手,表情颇为满意。
“就你这个推断,是没错的,我与你所想基本一致。毕竟萧岩的生母,阿史那燕如,是曾经的西突厥公主,当今必勒格可汗的亲妹妹。她走投无路,回到西突厥,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起身,将若昭面前那杯茶换了一杯更温热的,推到她手边。“而且,还有一个细节可以佐证你的推断。阿岄在北燕追踪到萧岩的行踪,而一进入西突厥的地界,萧岩的踪迹,就消失了,应该是被有意隐藏掉。然后没过多久,就是铺天盖地的追杀。”
“铺天盖地”这个词是萧岄当时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对他说的原话,实在很难想象,被追杀得只剩半条命,萧岄居然还能语出惊人地蹦出如此,嗯……惊心动魄的形容。
真不愧是他妹妹。
萧岚无奈地笑笑。
若昭倒没注意萧岚的表情,她的魂被牢牢锁在这件事上。“这样一来,还有一件事我放不下,”她暗忖,面容愈发严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多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
“萧岩能在西突厥组织一场让萧岄身受重伤的追杀,说明他在西突厥很有势力,对不对?”
“对。”
“而这场追杀发生在西突,余**及萧关以内的大唐地界,唯独没有发生在北燕。也许是他在北燕没有发现云隐。或者还有一种解释,他甚至不惧在大唐动手,偏偏唯独不能在北燕暴露行踪,那就是说,”若昭斟酌着用语,“他在北燕,应该是,有秘密的行动?而且,事关重大……”
“等等,”她一滞,又问,“云隐,是在哪儿发现的萧岩?”
“北燕王都黑水城。”
北燕王都。
若昭心下重复这个词。
一个在西突厥很有势力的人,掩人耳目,暗中潜入北燕王都,所为究竟何事?
为公为私?
是好是坏?
这个人物出现得突然,无头无尾,毫无踪迹可寻,若昭只得再问,“你刚刚说,萧岩是你弟弟,他多大?”
“生于承光二十四年,比你和萧岄,小两岁。”
似是想起什么,萧岚笑笑,颇有深意。
“之前没发现,现在一想倒是很巧,他和敬王,居然是同岁。”
“今年十九岁。”若昭自语,“倒还是个孩子。”
“别,你可千万别这么形容他。”萧岚噎住片刻,复又想起那些年萧岄一次次哭成大花脸的模样扑到自己怀里,一时不安的情绪更深。
“当年在萧府,他还不到八岁,就能把大他两岁的阿岄耍得团团转。时隔多年,这样一个人,万一遇上,你千万小心。”
“你放心。”若昭笑着点头,算是把他的关心应承下,“我现在比较关心的问题是,他又是如何抵达西突厥的呢?要在西突养成足以发动追杀的势力,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只能说明他很早就回去了。”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第二件事。”
萧岚起身,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似要长篇大论。
“我开始以为,萧岩母子离开,是李君毅在背后帮忙,因此这些年一直有意接近他,试图探听一些相关的消息。不过直到最近我才知晓,阿史那燕如担心自己暴露,提前把西突奸细的名单和藏身之所托付给了李君毅,从此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至于西突厥的奸细,李君毅害怕此事波及自身,只得将其全部雪藏。”
若昭顺着他的话随口一接,“于是此事就沉寂了十年之久,直到去年敬王带着丽德妃的意思来找他?”
萧岚一惊,“你怎么知道是去年?”
若昭摊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如果不是去年,你和阿汐就不会如此顺理成章达成协议,在今年年初,正月十五百花宴的时候,借陈瑜民之手除掉那三个奸细。要知道,这批人已经沉寂了十年之久,敬王要想启动他们,几日可不够。”
果然又被面前这女人当傻子了。
脸色一僵又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萧岚喝了口水才平静下来。
“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去年十月,敬王殿下拿着丽德妃的密信找李君毅,信的具体内容我不太清楚。但看李君毅的反应,大概是,丽德妃借用二十年前,李君毅曾帮助西突厥奸细进入长安城的把柄,要求他把名单交出来。”
“李君毅同意了?”
“是,他急于和西突厥奸细撇清关系,就答应了。”萧岚一顿,再喝了一口茶,“然后就出现了第二件我至今想不通的事。”
“什么?”
“你知道苏夫人吧?”
若昭点头。当然知道。
“萧家文臣薛家将,华阴皇后海陵花”。海陵苏氏多奇女子,苏夫人苏芷荷是宁妃娘娘苏芷兰的小妹,算起来是宣王殿下的姨母。和宁妃娘娘自幼藏锋不同,苏芷荷待字闺中之时就已经名满京城,算是十年前帝都京华数一数二的高门闺秀。出嫁之后倒是沉寂下来,旁人称呼都不冠以夫姓“李”,皆称呼一声“苏夫人”。
“苏夫人不愿自家夫君再次卷入此事,李君毅将名单交给敬王之时,曾差使贴身婢女采萍送了一封信给我。但,我并未收到来信,而采萍从此失踪,再也没有回去。”
此事确奇,若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再问,“你跟苏夫人,后来查过了吗?”
“我和苏夫人后来前前后后梳理过。排除劫财劫色,但不被京兆尹府发现尸体的可能性,她应该是被有针对地带走,或者灭口。他们的目的,要么是书信的内容,要么就是纯粹不想让我知道,西突奸细重见天日之事。但他们不是敬王的人,因为敬王在去年十月,并未能完全掌握那批奸细。”
看见若昭点头,萧岚继续肃杀的神情令人一凛,“劫走书信的人,和西突厥有利益牵扯,但不是敬王的人,而是我们从未了解过的,另一个势力。”
轮椅上的女人“嗯”了一声,她点头,顺着萧岚的话接着分析道。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长安城,除了丽德妃和敬王手上掌握的西突厥奸细。至少还有子衿这一支,劫走苏夫人书信,致使采萍失踪的另一支——两支,我们不知底细,甚至在此之前,不知其存在,和西突厥有着千丝万缕的势力。而目前,因为子衿之死,明月楼,已经在她背后的势力前,暴露了。”
萧岚补充道:“或者说,还有一种可能,子衿背后的势力,和劫走书信的势力,是同一支。”
若昭抬眸,清亮的眸子映衬着透过窗棂的日光。一窗之隔,西市的车水马龙依旧沸腾而喧嚣着,反衬着屋中,一片阴沉沉的清寂。
她再开口时喉间已然有些哑。
“云渊,我现在有点不安。我总觉得,我好像,忽略掉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