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回头,正是今夜一直不安分丽德妃。
丽德妃的笑总是浓烈得恰到好处,一双眼角如飞燕上翘的眸子笑起来虽有些腻,但那腻也是恰到好处的,恰好比甜多上一分,多在叫人无法拒绝的洋洋热情。
“今夜不早了,皇上安排了郡主在宫中歇下,反正都是在宫里,不如去本宫那里坐坐?”
确实是不早了,自公孙嘉禾抵京,朝廷那边安排了一处东阳郡主府,在东市西侧的宣阳坊。今夜只怕是来不及回去,只得暂且在宫中住着。
公孙嘉禾也是那个无法拒绝的人,她遥想着长公主的安排,正斟酌如何开口,却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丽妹妹。”
丽德妃与公孙嘉禾闻言望去,以皇后太子为首,承明宫中乌央乌央出来一片,自然都是卫皇后的人。一下子承明宫的灯火也被人影遮了大半,晦暗不清。
“大晚上的,不叫郡主好生歇息,丽妹妹这是唱得哪一出?”
“皇后娘娘,”丽德妃娇俏地福了福身,“娘娘来得正好,臣妾正打算带着郡主去宫里坐坐。正和郡主说着呢,娘娘您就来了,可不正巧么?”
听着丽德妃如黄莺般玲珑婉转,卫皇后声音沉了沉,“今夜天色不早,就算郡主要在宫里住下,也归本宫管。郡主不跟本宫去正阳宫,难道还跟你去储秀宫?”
“只是去储秀宫坐坐,臣妾哪敢抢了娘娘打理六宫之责。”丽德妃眼波一转,眼中便似含了泪一般。
“臣妾倒是不知娘娘今日怎的?怎么何事也要在臣妾前横插一棍子?”
不理会丽德妃的明嘲暗讽,卫皇后倒是一如既往的稳重。掌控中宫十二年的经历让她的沉声,不怒自威。
“你这大半夜的,把郡主请到储秀宫,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不用本宫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最后这句话在卫皇后嘴边打了个转,没说出来。言多必失,她想了想,说多了沈青绾就保不住了。
她一手拽住公孙嘉禾,满脸阴沉地盯着丽德妃。
“娘娘您这可就说笑了,”丽德妃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染了朱丹的唇角微勾,“臣妾新得了一罐蜀地的竹叶青,只是不太懂行,郡主是蜀中人,正好请郡主过去品品。”
迎上卫皇后愈渐沉凝的眸色,丽德妃再一次轻笑出声。
“不过是喝口茶的事,娘娘何故那么紧张?”
喝口茶?
只怕是茶里要下什么东西吧。
丽德妃故作轻松的姿态引得她愈发怀疑。但她既想保住沈青绾这根埋在储秀宫的线,又不想东阳郡主落入虎口。眼见得丽德妃是说不过了,她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公孙嘉禾本人身上。
“郡主,”卫皇后抓住她的手愈发紧切,她言辞缓缓而诚恳,“人生在世,行走需谨慎,尤其在宫里。人心隔肚皮啊。”
“皇后娘娘这话听得就让人不顺耳了。”丽德妃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好像明里暗里都指着臣妾要害郡主,臣妾究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要引得娘娘这般怀疑?”
卫皇后见招拆招,“既然丽妹妹没这个心思,又何须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又是两个女人的争执,夹在中间的公孙嘉禾一时头大如斗。刚刚在宴席上好在隔得远,又加上陛下坐镇,不敢闹得太凶。如今一人霸占一只耳朵,在她左右两边吵得头疼。
“不如这样,”卫皇后以其人之道还至彼身,“郡主的意愿最是重要。我们问问郡主,是愿意跟着本宫走,还是跟着丽妹妹去储秀宫?”
这般说着,卫皇后将公孙嘉禾的手攥得更紧,她蹙着眉心,死命地冲着公孙嘉禾眨眼。
别去,听我的。
许是卫皇后的神情过于认真,嘉禾略一迟疑,目光不定地望向丽德妃,似是探究,又有询问。
丽德妃见状一把松开了郡主的手,颇为不满地看向一边,“皇后娘娘都说了,郡主自行决断吧。”
“那……”僵持不下众人围观之际,公孙嘉禾再一迟疑,一双清得能看得见底的眼睛左顾右盼。
“我问个问题哦,”她忽闪忽闪的眸子再眨,天真而烂漫。
“在宫里,皇后比德妃地位高对吧?”
嗯?
这话问得,一众人等皆傻眼。
这是什么路数?
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公孙嘉禾一把握住卫皇后的手,“那我跟地位高的走,不算错吧?”
她再眨,好似看不懂周围人的目光一般,又迟疑,又有几分不确定。
“我刚到宫里不太懂规矩,”她回过头来看了看皇后身边的婢女琉璃,又望了一眼丽德妃身边的蕊珠,似在征询,一脸抱歉地讪笑。
“我说得没错吧?”
是这个道理。
可……
您老人家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丽德妃还在那儿杵着呢。总,不合适?
处在一干人等腹诽中心的丽德妃轻哼一声,眉目之间含酸带涩。
“那既然郡主想跟着皇后娘娘走,那臣妾就不打扰了。”
好在此事已过,闲话休提,卫皇后略略稳了稳心神,带着太子和东阳郡主回到正阳宫。皇后宫中的灯火远比承光宫的白炽如昼要和暖得多,主殿中一盏盏暖黄的灯点燃,竟莫名生出几分家的味道。
公孙嘉禾环顾四周,想到即将,或者可能发生的事,手心不由渗出了涔涔的汗意。
卫皇后嘱托太子陪着东阳郡主说话,自己净了手去小厨房端些点心来。
一片安和美满得如梦似幻。直到她刚一踏出殿宇,守在外面的琉璃急匆匆地凑到她身边。琉璃瞄了一眼自家娘娘身后的殿门,才压低声音道:
“娘娘,惠姑过来了,就在小厨房等着娘娘。”
“谁?”
卫皇后下意识问了声,虽然她知道惠姑是谁。
惠姑是寿康宫陈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姑姑,跟着陈太后少说也有四十多年。如今东阳郡主在她宫中,如此微妙的时间太后其派人过来,其意不言自明。
卫皇后心寒了寒。
见了惠姑的面之后更觉心寒。
“娘娘叫老身好等。”
惠姑倒不担心被人听了去,见到皇后便是劈头盖脸一通。
太后那边来的人就等于太后本人,卫皇后不敢以中宫自傲,忙道:“姑姑言重了,劝郡主过来,花了好些时间。”
“郡主既然来了,那娘娘还等什么,下手就是。”
“这……”卫皇后很是迟疑,“郡主不过是个孩子,她才二十一岁,这样一来……”
惠姑反问,“娘娘连太后的话也不听了?”
“不是不听,只是,”卫皇后言辞恳切,总觉尚有一线生机可争,“求娶郡主有很多种方式,未必一定要走这一种。刚刚本宫还与郡主说,常在宫中行走,要小心万分……”
“娘娘,”惠姑福了福身,打断卫皇后的话时,模样实在谦恭。
“老身过来,不是和娘娘打个商量的。该商量的,几日前娘娘跟太后也商量了,老身只是负责传个话。另外,太后体贴娘娘心软,怕准备不周,特来叫老身把药送过来。”
说着,往卫皇后手中,放了一包研磨得细碎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