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朝堂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涌动。敬王被角逐出局一个月,太子自然不会放过他,明里暗里有心剪除敬王的党羽。皇上和王朝贵又不会由着太子胡来,时不时稍加抑制敲打,一时风生水起又悄无声息。
有太子身先士卒,李世默躲在后面乐个松快。
“之前刚刚重拳出击,如今是该歇歇。频繁动手,容易树大招风。”
晚间,李世默刚一回来便直奔若昭的院中。两人刚刚坐定,便就朝局之事略加商讨。
李世默笑道:“如今太子动作不小,也用不着我动手。晚上回来还没问呢,晚膳用过了吗?”
今日他约了刑部尚书杨秉廉小聚。如今朝堂众所周知杨秉廉与他交好,李世默也懒得藏。挑了间环境清幽的食肆,坐下对酌一小盅,随便聊聊,权且散心。
不过杨秉廉妻管严,两人没吃多久,便各自回了家。
这些时日,只要方便,李世默都会陪着她用膳。今日出门前就跟她说约了杨大人,便是怕她等。
“用过了。倒是你,”若昭放下手中的书,托着腮,向前凑近了些,“和杨大人吃饭吃得如何?”
“他一腔热血,只恨不能全数用在刃上。哦对,席间偶尔说起他去年前往河东道暗访一事,说起卫将军真是不错,练兵治民,都很有一套。”
若昭眸色暗了暗。
不经意间望向窗外,说来很巧,这院子中种了一株桃树,不像是新植的,很是茂密高大。绿树阴翳,生长得稳健而蓬勃。
“说到杨大人,有件事可能要拜托你麻烦一下他。”她言辞缓缓,转回来的时候不经意间换了个话题,“去年八月,漕渠案发,京兆府尹杜桓在府上自尽。我一直怀疑此事另有蹊跷,想借刑部卷宗看看。”
“好,”顺着她的目光,李世默也轻轻瞥见窗外的桃树。他先是一怔,气息难定,又将目光不动声色转了回来。
“刑部卷宗乃公文档案,带出来的可能性不大,改日我带你去拜访刑部衙门。你是他师妹,看卷宗的面子,他会给的。”
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想。
也只是想想,没说出来。想是他至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略一迟疑,若昭低头抚了抚书册,又合上,“我就算了。出门靠轮椅,进出不方便,容易被敬王的人盯上。”
李世默低头,看到合上书的封皮上写着,《韩非子》。
“那也行,看能否拜托杨大人抄录一份出来。”
一时沉默,各自无话。李世默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桃树,移植过来有些年头了,想来它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无拘无束肆意生长。
“哦对了,之前有个事儿,我一直挺好奇的。”若昭托着腮,笑吟吟地凑到他面前,“你那么看重关河,是因为小语的缘故吗?”
“都知道了,还问我?”
“北衙禁军这个名号有些危险。想让小语嫁过去,要么等关河出来,要么等你入主乾宁宫。好在关河人不错,只是家世背景不太够。你和宁妃娘娘,没有想过让小语嫁入高门么?”
“高门规矩多,我和母妃的意思,只要能真心待小语好,小语也喜欢,便允了。他们俩之前在宫里,因缘际会见过一面,彼此印象都还不错。”
高门规矩多。
李世默忽地想到,兰陵萧氏是一等一的顶级世家,那你呢?
你是不是时常会有,束缚之感?
再一次提醒他面前这个女人已经是出嫁妇人,他心思有些难耐。
李世默起身去茶几布茶,那套越州御贡的秘色瓷想来她是很喜欢,茶汤煮沸,清香四溢,茶水倾入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琤瑽之声,如泉叮咚,如玉清鸣。
若昭闻声望去,“那套越州御贡,我也有一套,皇上赏的。”
“那确实很巧,”
茶水初沸,缘边泉水翻滚如连珠,李世默舀出一瓢沸水,入竹䇲搅拌使其降温。待到茶汤再沸,用先前舀水以救沸。烹茶程序繁琐,诸事皆定之后,他跪坐在茶几前,茶夹分杯,手腕沉稳。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听说要烧出这般千峰翠色的颜色,对瓷窑炉温的要求很高,成品很难。”
茶水已倒好,李世默扬眸望向她,“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我来吧,”还没等李世默起身推她,若昭自己推着轮子转了过来,“你去过江南吧?有去越州么?”
“没有专门绕道越州。”看她猴急猴急一般地自己推了过来,李世默不禁莞尔,无比熟练地将她从轮椅上拦腰抱起,把一片轻飘飘桃花瓣似的若昭放在茶几另一头,“只知道江南皆传,越州秘色越器有何珍贵之处,如何价值千金。”
“还不是怪你们这些文人,附庸风雅。”若昭偷偷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软软糯糯的尾音。“茶圣著《茶经》,说烹茶要用地势平缓的山泉,没有劳薪之味的薪炭,茶汤要放在越州出产的瓷碗中以显其色泽,才引得风流士子争相效仿。”
李世默喉结一滚,抱住她的手微微一紧,才咬着牙把她放下,自己在另一头坐定。
“茶圣之前,旁人烹茶,多以盐姜佐之,去其苦味,增其刺激。茶圣所言,不过是复得返自然,保留茶叶真味,故受众人推崇,并不意外。”
“为了复得返自然,而苦心孤诣,求三四月之春泉,求越州之青瓷,条条框框,好不容易从一个牢笼里跳出来,又到了另一处樊篱。”她抿了一口茶,经过沸水好生照料的蒙顶甘露,在茶汤中丝丝入扣地展现出最极致的甘香,果然比当初在剑南道随随便便喝的,要有滋味得多。
“比如吧,烹茶程序分外复杂,最后那些自诩风流的士子也学不会了,便有茶师这样的人出现,自己反倒远离了烹茶的乐趣。复得返自然之举,最后还是成了久在樊笼里。”
李世默端着茶杯笑,“或许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
李若昭也端着茶杯笑,“人啊,总是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