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平五年夏五月,云山,熙宁长公主行宫。
“秦太医不是说了今天会有大夫过来么?”雪澜立在主屋的门口,东张西望着,“怎么还没到?”
云山难得云开雾散,高远的天宇下翠色山峰绵亘如城。
和宁静的远山相反,行宫里早已一片鸡飞狗跳。
“阿澜姐,”风吟急匆匆从主屋里出来,转手还不忘合上房门,把院中的兵荒马乱隔绝在一室清寂之外。
“怎么办,我感觉殿下快不行了。”
“说什么话呢?”雪澜瞪了那个小丫头一眼,“别急,太医院的人应该马上就到。”
前些时日,太医院院首秦太医曾修书一封长公主,说要把自己的得意弟子派来,以后专为长公主诊治。算算时日,今日应该差不多到了。
“可……”风吟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只是来个月事而已,殿下差点疼得晕过去,月月都是这样。你我也有这样的经历,也没有疼成这个样子,该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
雪澜稳重,眉目之间郁色虽更深,却也只能安抚着风吟的肩膀,“我去看看殿下,你在这儿等大夫。”
满屋死寂。
除了一个极轻极压抑的呼吸声。
雪澜不止一次感慨,她家殿下这辈子究竟遭了什么孽,每日每夜都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可即使疼得冷汗直流,她也始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这厢蹑手蹑脚想着,那头忽地一声。
“阿澜姐。”
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小人,掀了掀眼皮,又有气无力地闭上。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你们都说,”大概说句话都费劲,若昭喘了口气,言语的声音也淹没在气声中,“这是每一个女子都会经历的。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只有我一个人,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一月不过三十日,六七日葵水,六七日风寒,六七日心悸失眠,六七日脾胃不调。”她微微偏了偏眸子,面色比纸还白,唇瓣也是白的,“阿澜姐,你说,我这人生,还不如死了。”
雪澜凑近了几步,蹲在若昭的榻边。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秦太医说的大夫……”
“砰——”
房门突然被撞开。原本夏日的风算不得凉,房门大开的一瞬间,竟有飒飒寒风的错觉。
雪澜还未来得及呵斥“殿下还歇着是谁大胆无礼”云云,一个风风火火影子杀将进来,搅得屋内原本凝重的气氛一时躁动翻滚。
“病人在哪儿,我看看,只要没死就有办法。”
风吟跟在身后小碎步追了进来。
“对不起阿澜姐,我跟她说了情况之后没拦住……”
“别吵。”
一只指如削葱根的手示意风吟闭嘴。
雪澜顺着声音定睛一看,竟是一个面容极其年轻的女子。虽然头上像模像样地戴着簪导束发,一副游学士子的做派,唯有纤细的腰身和随着不平静的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显示出了这个人的女儿身。
她忙在一旁行礼。
“敢问是,院首秦太医的……”
那只手再一次举了起来,示意雪澜闭嘴。
“花语。”她另一只手握住若昭有气无力的手腕,凝神盯着病榻上那人的面容。神情专注,目不斜视,“我师父让我过来的,说是治好这个病人,才算出山。”
知道这人就是她们等的大夫,雪澜轻轻扯了一把风吟,两人忙福了福身,唯恐扰了这尊大佛医治她们殿下,声音轻如蚊蚋。
“殿下就拜托花大夫您了。”
花语坐在塌边,随身背着的药箱还没来得及放下,微握住若昭的手腕,指尖轻轻扶在脉搏处,许久才起身,敛容,问躺着的那人。
“你今年多大?”
“十四。”
雪澜在一旁垂手替若昭答道。
花语又仔仔细细打量了若昭的面色,才发出啧啧的感慨。
“别说十四岁,四十岁的人脉象都比你健康。”
若昭躺在榻上,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
“花大夫这……”
雪澜拉着风吟,忙追上前。
“我直言说了,”起身之后,似是不忍,花语实在感慨,又望了一眼躺在榻上,明明花季一般,又着实风烛残年的少女。
“她这身子骨,基本上已经被掏空了。而且,”她抬头,打量着规规矩矩候在身边的风吟雪澜,“你们俩秋冬之季,是没有给她做好保暖么?夏日暑热,她的身体都偏寒,每月葵水到来,疼不死她就怪了。”
雪澜扯着风吟的袖子,垂眸不敢说话。
“花姑娘,”
虽然先前闭着眼,该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听了个清。她勉强转头,看向那个挎着药箱的女子。
“阿澜姐和风丫头照顾得很好,秋冬时节我并不觉得冷。还可能,有别的原因么?”
“那就是你的饮食和用药有问题。”花语转向雪澜,颇为干练,“这样,我先看看药方,再检查一下药的情况。”
这厢开完一张补气血的方子,雪澜把自安和元年以来所有的药方理了理,给花语送过去。
花语虽然……不那么礼貌,但办事倒是一等一地靠谱。午饭尚未来得及用,就一股脑扎到书房里,一页一页翻看这些年长公主殿下吃的药方。
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雪澜端了杯茶,站在门口稍踟蹰。
听说这小姑娘才十七岁,秦太医来信中对其赞不绝口,极为精通草药之学,想来自古英雄出少年。
不对,少女。
雪澜想着,跟她的两位主子一样。义宁长公主和熙宁长公主。
她轻声叩了叩门。
“花姑娘,可是有什么发现?”
花语从一沓药方里抬起头来,
“没什么问题,有一部分是我师父开的,很准。阿澜姐,”
花语顿了顿,大概是想起来,师父叮嘱过她,要懂礼。便换了一副乖巧样子。
“带我去看看长公主殿下的药吧,从药汁到药渣,我总觉着有些问题,要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