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平十二年十一月初八的宣政殿之后,朝堂上几乎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变天的讯号。自隆平十一年宣王因河南道赈灾步入朝臣视线,又在一年多以后灰溜溜地退场。一个三足鼎立还未彻底形成,一方就已经被残酷地角逐出局的过渡期。
又或者说,自隆平十一年敬王李世训开府,其实一直是二强对立时代?
不论后人如何归纳此时的隆平一朝,事实确乎与前几日不太相同。当天宣政殿一场争执之后,冯征、薛琀果不其然下狱,还有一个包藏叛逆的吏部尚书薛珩,免职是躲不了的,顺带也去刑部牢房里冷静冷静。出来声援李世默的凉王被重新关进了靖恭坊王府,宫里头也传来小道消息,说是宣王母妃所主的清泉宫已经封了,宁妃娘娘和溧阳公主李世语正在宫里好生反省。
然后……
然后就没了。
没有任何后续处理的动静。
宁妃娘娘那边说是太后动了杀心,结果皇上怜惜,就连位分也没降一星半点。
下狱的这三个人,于情于理,都该责令刑部出面审讯一二,查察后事,定个罪就算完。不过好像皇上就像忘记了后面还有事要处理,袍子一撩大门一关,半拉摊子便这样扔着不管不顾。
至于出缺的吏部尚书,已经商税案中出缺的户部尚书,至今没确定下人选,就这样让人眼巴巴地空悬着。
反正缺个人公务又不是不转了。吏部户部下属各曹,一边惴惴不安地等着新上任的尚书大人,一边勉强把手中的活糊得像个样子。
所谓隆平十二年十一月之后的政局大变,变得也是瞻前顾后令人迷惑的。
后续风向不太对,敬王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张怀恩,他得问问清楚陛下又是怎么想的,宫里还有哪些他不知道的动静。
结果张怀恩却说:“殿下最近还是不要经常找老奴了。看这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阵势,陛下显然是对关在府里的宣王尚存怜惜之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宣王可不仅仅是个百足虫。商税那事儿殿下也看到了,多少人暗中已经倒向了他,这次只是看到宣王失势,才没有强出风头。”
“那后续……”
“既然殿下决心要踩宣王,那就做到底,不妨照着这个局做。联系太子,把宣王彻底踩下去。还有,”
他一顿,“要把这个局的后手收拾干净。薛琀、冯征、薛珩等等,最好一个都不要留。”
“哎呀,这个事情比较难办。”
听着窗外神策军来来回回兵器相撞的声音,李世训属实头大。
“现在他们三个人都在大牢里,皇上显然是不打算继续审的,明面上是走不通了。动点手脚做个小意外吧,也不是没想过。薛珩吧,刑部的杨秉廉显然是铁了心要保,看护得格外严格,我的人根本就没办法靠近他。至于薛琀……”
李世训愁眉苦脸叹气,“更难办,当初我与他商定此局,便是答应保他一命。我倒是不介意食言,就是怕这人太过狡猾,留着后手,便很容易陷我们于被动。”
张怀恩倒很是云淡风轻。
“其余的人暂且可以缓缓,但薛琀必须死。他知道的太多了,整个局的铺排,几乎都是他与殿下的商定的。加上此子首鼠两端,摇摆不定,他今日能联合殿下置宣王于死地,明日便能联合太子置殿下于死地。殿下可得想清楚了。”
他给李世训满上一杯茶水,不动声色推了过去。
“无论多狡猾的人,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这件事容小王再想想吧,还有,”李世训忽想起一件事,,“十一月初八那日,张大人奉命查抄宣王府,查出来一个熙宁长公主,长公主又该怎么办?”
“长公主……”张怀恩眼睛微眯,像是回忆起当日在宣王府的种种,忽地笑意又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这个女人确实厉害,不过老奴已经把她交给了太后。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女人能厉害得过太后么?只怕太后也会好好对待这个养女,殿下倒是不必过于担心。只是——
“说到长公主,有件事倒是想务必提醒殿下。长公主倒向宣王,究竟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背后萧相的意思。这是最当务之急要查清的。”
这个问题,早在去年熙宁长公主突然出面,在李世训初审礼部贪渎案的时候就好奇过。当时他还就长公主的动机,与母妃长谈过一次,当时他们的结论是?
“我感觉,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她既要查清当年生母婉淑妃的去世的真相,又……好像还有自己别的打算?”李世训摇摇头,很是不解。
“长公主其人,深不可测,小王确实还没完全看透。”
“那倒未见得,”张怀恩轻嗤一声,“殿下还不太了解这朝中人习惯,鸡蛋,都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萧相明面上持身中立,暗地里派人和宣王勾连,这种事不是不可能。萧相说不定还暗中与太子有牵扯,只是殿下不知道而已呢?”
敬王眉心跳了跳。
如果说萧相派长公主暗中襄助宣王,甚至还与太子一党有过私下沟通,为何完全没有找过自己?
难道说,在萧相大人的预期里,他从来就不是那个可能登临大宝的人?
张怀恩满意地欣赏着敬王起起伏伏的神色,临了,颇为宽慰地笑笑。
“所以,敬王殿下现在最应该接近的不是老奴,而是萧相大人。”
这场对话最后落脚的那个人刚刚准备出宫。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何等原因,萧靖从朝会上出来,先晃晃悠悠去了趟中书门下,打点近期的诸项事宜,又慢慢吞吞踱着步子,从日常散朝的长乐门出。
在那里,萧府的马车已经在墙根下等候多时了。
日色正浓,等在南边的马车并无高墙的庇护,冬阳照得宫墙外一片明晃晃如荒漠。一切如常,萧靖正准备踏上家仆放好的踏脚凳,忽地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相大人,萧相大人,可否稍作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