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茂良从安上门入皇城,先去承明宫拜见陛下。君臣姑且寒暄一阵,陛下忽然转头建议他,不如先去拜望太后。
于是,一头雾水的卫茂良由着两个内侍引路,过长街而至宫城,到了陈太后所居寿康宫。
寿康宫已经黑压压站着坐着一群女人。
为首的陈太后,下方第一位的卫皇后,也就是他的长姐。因为卫夫人秦怀玉是陕州秦氏人,长春宫秦嫔秦忱的小妹,所以连同秦怀玉秦嫔一并叫来在寿康宫候着。
加上各自带来的婢子,寿康宫属实一片翠翠红红。
大抵平日在军中极少一次与这么多女人打交道,卫茂良只在迈入里间的一瞬间快速打量一圈,紧接着便埋下头没再抬起来。凭着对位置的感觉,他埋头向着诸位娘娘请安。依着礼数,秦怀玉也款款起身,向夫君问安。
卫茂良忙把她扶起来,牵着夫人的手陪她坐下。
秦怀玉是臣妇,理应坐在最后头。卫茂良要坐在她身边,也不能挤在秦怀玉和其他宫妇之间,自然也坐在队尾。
“允臻呐,别坐后头,到前面来。”
端坐上位年过花甲的妇人笑得慈祥,像招呼儿孙一般。
前头各宫娘娘比窗外春色还亮的莺莺燕燕,炫得他眼睛疼。卫茂良自然而然再一次牵起秦怀玉的手,眸间温温地看着自家夫人。
“谢太后抬爱,臣陪怀玉坐在后头就好。”
闹什么。
秦怀玉瞋了她一眼,反手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挣脱开他的手,起身碎步到太后面前,规规矩矩跪了下去。
“允臻久在军中,对各位娘娘敬而远之,今日一见所以诚惶诚恐,实在失礼。还请太后娘娘念在皇后姐姐的面上,要罚也只罚臣妾吧。”
拜伏下身的一瞬间,秦怀玉向着身后的卫茂良快速丢下一个眼神。
快到前面来。
“哈哈哈哈哈……”
端坐上位的陈太后拊掌哈哈大笑,一头凤钗珠玉的脑袋摇得哗啦啦直响。
“怀玉倒是个规矩的人,哀家喜欢。那哀家便看在怀玉的面上,谁都不罚。”
太后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卫茂良再不做出什么也说不过去。他稍一迟疑,大踏步向前,和秦怀玉并肩跪下。
“是臣失礼了。”
一切姑且作罢,按下休提。
“允臻呐,哀家今天叫你过来,确实是有要事与你说。这屋子里都是自家人,哀家便直说了。”
说罢便让惠姑把一封书信递到卫茂良手中。
“去年宣王李世默要翻薛家案的事,只怕你也知道了。总之,你先看看这封信吧。”
卫茂良双手恭恭敬敬接过,快速扫视一遍。
“这似乎是一封,罪臣薛琀替敬王执笔,请凉王爷出山在宣政殿上声援宣王殿下的信?”
再看一遍,确定无误,他合上书信,眸光澄澈。
“有什么不妥吗?”
你这……
卫皇后在一旁看得着急。
“实不相瞒,如今太子,也就是你外甥,确实遇到一点困难。”
太后显然还是更沉得住气。
“敬王李世训母妃出自西突,蛮荒之地,不通王化。其子也是藐视君威,目无尊长。现在他翅膀硬了,暗通凉王,勾结内侍,还有控制关中的神策军,气焰一日胜过一日。太子乃国之储君,一国之本,岂能被这么打压?”
坐不住了,还得再跪,卫茂良双手将信高举过头。
“请太后娘娘明示。”
“如今朝中局势晦暗不明,曾经坚定支持太子的朝臣大多举棋不定,中书令萧相也是安作壁上观。敬王已经拉拢凉王入了他的阵营,又和神策军交好,论兵力并不弱于咱们。”
就差把大白话甩到卫茂良脸上,太后想了想,毕竟河东节度使,该要的面子还是得勉强糊上。
“允臻,你知道,扶保太子,是为臣的本分,天经地义。”
卫茂良答得从善如流。
“扶保太子是为臣的本分,不过,臣还是不明白,内侍亲掌神策军一旦出了差错,确实不妥。那这与凉王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太后讨厌凉王所以敌视一切与凉王有关的人啊。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皇后听见自家弟弟提到“凉王”二字,后背又开始冒冷汗。
额头也有,不过没敢伸手擦,攥着扶手警惕地盯着面前差点要了她命的两个人。
陈太后也恼,却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罢了,只得迂回一步。不谈夺嫡啊党争啊,就谈谈通敌啊法度云云。
“允臻,哀家知你正直公允。隆平九年,你也是上书请求陛下严惩薛骁敬的人。如今有人在背后挑唆翻薛家的案,便是纵容奸佞,包藏祸心。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警惕吗?”
“臣当初不知隆平九年薛将军是否有罪,就目前翻案的结果,也不是什么要株连九族的大过。臣当年上书陛下,并非因为隆平九年案子,而是安和元年。”
还提安和元年!
在太后面前不比在宣政殿足以载入正史的明面上。宣政殿上你是拒敌于关外的英雄,现在在寿康宫,当年你守着雁门关不给北燕军开门,太后已然很是恼怒。
卫皇后觉得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臣在奏疏里请求陛下下旨彻查薛将军与北燕之间的关系,毕竟,十三年薛将军放北燕骑兵入境,确实可能说明他与北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毕竟安和元年的事,太过敏感,卫茂良没办法在奏疏里明说。他只能模棱两可地暗示,“薛将军与北燕”。
不过,非常不巧的是,在卫茂良的奏疏递到长安之前,北燕为了保证新都怀远的安全,拔除百余里之外灵州的朔方军节度使,含沙射影给长安送了一封国书,希望大唐能对薛将军网开一面。言辞暧昧到足够送薛骁敬下狱。
就这样阴差阳错,西突一方有实证,北燕一方有可能,薛骁敬成了通敌的罪大恶极之人。
“薛家案陛下已经极尽可能地查清真伪,隆平九年伪造证据诬陷忠良之人已经下狱,安和元年私放北燕入境的人也没放过。该罚的都罚了,臣不觉得,请凉王声援宣王李世默,证明隆平九年的薛将军无罪,有何不妥?”
卫茂良叩首,砸在地上和说话一样掷地有声。
“至于神策军,那也得等到他们真的实打实动摇了国本,才可说是否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