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姐?
疲软的神色并未持续片刻,卫茂良礼貌地向后退一步,避开萧岄差点扑到他身上的举动。
终于是意识到自己扑过来不妥,萧岄更像悬崖勒马一般把自己勒下来,将将停在他面前。
“卫,卫将军,您受伤了,府上有医师,不如先到萧府先让医师处理一下,要是有毒的话,就危险了。”
随后拨开人群赶到的是萧岚,大概是听到萧岄的只言片语,也向着卫茂良拜道:
“卫兄,我跟阿岄是一样的看法。卫兄刚离开萧府便遭遇这样的事,我们绝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这儿离萧府也不远,尽快处理伤口才是上策。”
是这个道理。
道理在,卫茂良也不推脱,他起身站定,向着萧家两位公子小姐微微颔首。
“有劳了。”
萧岄想上前扶,卫茂良又礼貌地向后退一步。
“小伤,多谢萧小姐挂怀。”
确实像是小伤,卫茂良从站起到向萧府走去的步伐一丝不乱。若不是左肩上晕开的一朵浓烈的红梅,在牙白色的长袍上实在刺眼,又因了他第一时间拔出匕首导致伤口还在渗血,实在看不出哪里有丝毫的伤病在身。
萧靖也在府门前候着。
当今陛下的小舅子,河东节度使卫茂良,在萧府不远处遇刺,说出去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责任。卫茂良重新踏入萧府的刹那,萧靖忙招呼着医师迎上前来。
“卫将军有无大碍?”
又向着紧跟卫茂良进来的萧岚萧岄斥道:
“你们两个也是不懂事的,卫将军受伤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卫茂良忙从旁劝慰,还是带着就像贴在脸上的盈盈笑意,“萧相大人勿怪,没有多大的伤,是我不让他们扶的。”
又将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匕首郑重其事放在医师手中,声音沉了一个调。
“麻烦查一下,这把匕首上,是否有毒?多谢。”
结果是,没毒。
卫茂良知道萧府医师查验的结果时,他的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正在萧府专门辟置的客房休息。浸了血的牙白色长袍脱下,萧府众人才知道他在内侧还披了一层软甲,匕首刚好插进了肩甲与护心之间。又由于红衣杀手力道不小,匕首尖足足插进了有二寸之深。
那头似乎是二哥和父亲正在议事,萧岄端了盆热水,又带上要换的白药,蹑手蹑脚往客房里探。
卫茂良正盘腿在榻上闭目养神。
平日里见卫茂良总是一身牙白色的缎面袍,儒雅清逸到不像是一个能上战场的将军。如今一身妥帖的长袍褪下,连同垫在袍子下的软甲一并脱下,只余一身素白的中衣,端坐在床榻中央。
两层外套裹在身上也丝毫不见臃肿,卫将军本人该是极为清瘦的。
萧岄曾经这样想。
现在一见却并不是如此。卫茂良左肩上还有两寸深半寸宽的刀伤,医师虽已包扎妥当,但暂时还不能穿上衣物。左肩连同左臂一同裸露在外,牙白色外袍下包裹的是小麦色的肌肤,勾画出极为流畅而饱满的线条。
那是一双真正能上战场的臂膀,每一条经络每一寸肌肤,似在随着心跳一鼓一鼓,时时刻刻都贲张有力着。
也许只有在此刻,面前的人才露出了某种真正属于河东节度使卫茂良的面貌。萧岄端着一盆热水,小心翼翼打量着。薄唇紧闭,眉心微蹙,一向叫人如沐春风的容色上不见丝毫笑意。盘腿端坐如座山雕般一动不动,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适才打斗时一缕碎发散下,勾勒他愈发清冷凛冽的面容。
说冷的感觉也不太对,萧岄无法从脑海中抹去卫茂良曾经展露的种种温意。现在更像是令人心生敬畏,因为距离感油然而生的敬畏。
萧岄忍不住又凑近了一步,抱着热水盆细细端详。
被打量的人突然睁开了细长如柳叶的双目。
“谁?”
很熟悉的感觉,两年前,萧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雁门关外稀树高草,盘虬的枝条和嶙峋的岩石交织成的杂障是最好的隐身之所。她正牵着马潜行其中,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独行侠。
那个人好厉害。出了雁门关进入北燕地界,虽然周遭千里一片荒地看似并无人烟,但时不时还是有北燕军的小队巡查。前面的那个人,就像是能猜出北燕军的行动方式一样,人多则巧妙避开,人少则用计全歼。一个人独行在北燕军活动的范围中,如入无物,虽在敌阵却毫发无伤。
跟着他铁定安全,当时的云隐公子萧岄正躲在岩石后头想着。
突然一箭破空,穿过重重叠叠枝条与高草的荫蔽,风声似乎都被他那一箭操纵而发出尖锐的和鸣,正好扎中她坐骑的后蹄上。
“谁?”
她一脸苦兮兮地探出头来,弱弱道:
“是我……”
“萧小姐?”
卫茂良仰首向着来者,嘴角扬起盈盈笑意。周遭坚冰融化,一瞬间从暮冬步入暖春。
好轻的脚步声,能在他凝神静气五识通达之时,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得出一个结论。
练家子。
“家父和兄长在忙,我……我来跟你换药。”
萧岄放下手中的热水盆,拿出一瓶磨成粉末的白药在他面前晃晃,一双杏眼因为心虚笑得眯成一条缝。
卫茂良不动声色向后避开。
“萧小姐相府千金,卫某岂敢劳萧小姐动手。”
眼中却警惕地在她身上来回审视,最后落在她捏着瓷瓶的那只经络分明的手上。
“你的食指,比无名指长?”
诶?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萧岄只得放下手中的白药小瓷瓶,摊开双手递到卫茂良面前。
“对啊,我的食指就是比无名指长,难道卫将军不是吗?”
卫茂良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手掌心上,指腹指根连同虎口上一排发黄的老茧,双手都是。
一个相府大小姐不应该有的老茧,长年握住操练某种柄状物留下的痕迹,譬如剑柄、刀柄。
他淡淡收回审视的目光,也伸出手来,嘴角还是极浅极温的笑意。
“刚好相反,我的无名指比食指长。据卫某最近的观察,似乎男子无名指比食指长,女子食指比无名指长。”
“是这样吗?”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手心上有什么,萧岄忙握紧手心把手收回到背后,讪讪地笑道。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也有男子食指比无名指长,女子无名指比食指长的,比如……”
比如他二哥。
萧岄仔细回想萧岚的手,不行,没见过,完全没印象。
再比如……
“比如我嫂子!”
救命一般地抛出这个名字。萧岄脑中却还在极力回想自己曾经攥过的嫂子的手,好像是,无名指比食指长。
卫茂良侧着脑袋扬声。
“熙宁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