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岄从卫府出来时,她拦住了阿青,几乎是以死相逼,才从阿青嘴里撬出一点儿消息。
卫将军确实曾对他说过,如果到了万不得已走无可走的时候,的确有可能选择动武。
她蹲在屋顶上竭力向南眺望,月下清辉给她整个人披上一层薄脆的霜。
如今秦怀玉已经安全送回府上,是不是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动武的时候了?
她转身飞回长兴坊萧府,悄悄背上卫茂良在雁门关外赠予她的那张柘木弓。
一路重重屋顶之间来回跳跃,飞速奔跑的身形在月夜下只余一个个残影。萧岄几乎是催动了全部内力,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长安城南城脚下。
飞爪上墙,她用绳子将自己捆住,停在无一抓手又高耸入云的城墙内侧。双脚紧蹬墙面,几乎与墙面垂直,萧岄满拉柘木弓,几支冷箭射向天空,“咻”的一声,如信号弹飞向苍穹。
“什么人!”
趁现在!
城墙守军四处寻找流矢来源之际,一个黛蓝色的身影翻身跃上城墙顶。萧岄凭着经常夜中行事的敏锐,双剑飞旋,与城墙守卫周旋几个回合,下手不敢太重,七七八八打伤了不少。她又割断腰间的绳子,向着长安城外一跃而下,借助外墙壁稳稳落地。
呼——
她向长安城外一路狂奔,时不时回头劈开城头射来的冷箭。
终于松了一口气。
成功出城!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出城办法,比如拿着萧相的令牌,自然可以通行无阻。但她想过了,只怕今晚要有大动作,到时候复盘,查出来今夜有萧府的人出城,牵连萧府事小,她并不想连同她哥她嫂子一并牵涉进来。
还有,她也不愿让卫茂良知道,云隐公子是萧府的人。
为掩人耳目没骑马,萧岄孤身一人在月色下飞奔。
从宫城中夺门而逃的卫茂良拿着卫府的令牌调了一匹快马,先于萧岄抵达驻扎在长安城外的翎骁营。
“各位,我们长话短说。今日太后寿宴,张怀恩率神策军谋反已成既定事实,皇后被杀,陛下不知所踪,太后太子皆落入歹人之手。我们,是唯一一支能救陛下、太后与太子的队伍。”
卫茂良早已换上了一身银铠,面色肃寒如今日清冷的月光。他环视周围一圈跟着自己十多年的心腹,沉声开口。
“问题在于,外臣一旦率兵进攻长安,便是板上钉钉的谋逆大罪。各位可否愿意随本将一道,杀进长安,斩除奸佞,拱卫皇室。”
众将齐刷刷站定抱拳,异口同声,闻之铿锵坚决。
“末将愿跟随将军,斩除奸佞,拱卫皇室!”
“好。”
卫茂良微微颔首,以示满意。
“我们的旗号便是,‘清君侧’。目标,诛杀神策军中内侍,务要彻底打破内侍职掌兵权的局面。这个局面一日不改,李唐便一日难安。自愿放下兵权的内侍,可活。负隅顽抗者——”
他一顿,声音凛冽。
“杀!”
在下方的诸将并无异议,卫茂良拔出腰间长剑,在身后挂着的巨幅长安城牛皮地图上轻点。
“现在我们来说策略。翎骁营以骑射见长,骑兵最不擅长的,便是攻城。我们只有五千人,必须要用在刀刃上。进城之后我们面对的是神策军五万兵马,这将是一场恶战。”
下方有一人举手。
“五千对五万太险了,我们不等太原府那边调兵支援吗?”
“陛下、太后和太子等不及了。更重要的是,”
卫茂良攥紧长剑的手显得极其坚定。
“一旦调兵五万过来,十万人在长安城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对长安而言,这将是一场灭顶之灾。我们的目的是维护长安的安定,不是置长安于水火之中。”
下方再无异议,卫茂良继续在长安的正南门画了一个圈。
“攻城的时候,我们衔枚裹蹄,尽可能在不惊动守军的情况下靠近长安城。等到藏不住时,一部分云梯爬城,吸引城墙上大部分的兵力。但是我们骑兵,爬城墙不太现实。所以最重要的——”
他点了点正南门明德门。
“是掩护一支小队,潜至城门口,炸开它,后续骑兵冲进长安城才会顺畅。整个过程中,其余部队流矢掩护。”
作战会议刚刚开完,便有守卫进帐通报。
“将军,营外有人紧急求见。”
卫茂良正在收拾行装,头也不抬,“要紧关头,不见。”
“说是您的故人,事情紧急,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
“故人?”
卫茂良正在拭弓的手一滞。
“长什么样?”
“身形比较清瘦,黛蓝色,背着弓箭和两把短剑,包巾覆面……”
一军统帅径直打断他的话。
“人在哪儿?”
萧岄等在翎骁营外的时候,看天色已经完全入夜。五月十七的深夜,热浪还未完全浸透,但空气中弥漫的燥热又实在无处不在难以忽视。她习惯性地原地绕圈,遇到小石子一脚踢得飞起。
“云隐!”
银铠反射月光一路隐隐浮动,卫茂良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如春的笑意。
“好久不见,”他独自一人走出营地,“大概有两年多了?到长安我四处托人打听你的下落,也没个结果。愚兄实在没用,只好等你来找我。”
萧岄没工夫叙旧。
“卫兄,快停下,这是一场阴谋。”
卫茂良静静地等她说完。
“是真的。”萧岄用力点头,她并不知晓全貌,只知背后有人在挑动卫茂良出兵。这个人,很可能与她嫂子她哥有关。
事关嫂子,她更不好细说。
“总之就是你被人当刀子使了,有人要利用你出兵办成一件大事,长安城中肯定还有陷阱等着你。只要你出兵,就死定了。”
“我知道。”
卫茂良淡声应道,面上的笑意不减丝毫。
轮到萧岄睁大了眼睛,被刻意修饰过细长的眉眼瞪得老大。
“我并不是很在乎被人利用,只要这件事我认为是正确的,做了是有价值的。”
“关键是,这样的做就是被人设计的,并不会有价值。”萧岄七手八脚找词,“你还记得萧府遇刺那件事吧,万一就是有人故意引你上钩……”
“这我也知道。”卫茂良微微颔首,“那天在萧府遇刺,确实很可能出自挑拨离间的第三方。但透过遇刺这件事,我至少知道了,想要清除神策军中内侍的人,不止太后一党。朝中还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结束内侍统掌兵权的一天。”
这……
萧岄噎住,还能这么解释?
当然可以这么解释。卫茂良沉声,越过云隐,看向她身后的正置于炭烤之上的长安。
“而且,我刚从宫宴上出来,长姐皇后死于内侍之手,陛下不知所踪,太后和太子被神策军控制在承明宫。这些都是真的,我从神策军的层层搜捕中逃出来,不可能袖手旁观。”
万一是做的局呢?
望见卫茂良赤诚的目光,萧岄这句话又堵在嗓子眼,半天没说出来。
没说出来就由卫茂良说,目光收回,他望着云隐的神色愈发温意。
“云隐,谢谢你。或许此去并无归途,但我不会后悔。我曾与你说过,为将的使命是守护。只要拿起刀剑扛起纛旗,保护我身后的百姓与土地都是我言出必践的承诺。今夜我要护住的,是整个李唐皇室的安危,也是整个长安城的安定——
“云隐,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卫茂良最后云淡风轻地笑笑,用力地拍了拍云隐瘦小的身子骨。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塞上秋色吧?如果我还能回来,当与你再游雁门关。”
骑上战马,身后五千翎骁营已整装待发。卫茂良跨上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高举拔出腰间佩刀过头如满月。他极目远望,佩刀挥向不远处沉默矗立在月下的巨大城池。
“目标长安,出发!”
卫茂良的翎骁营一路敛声屏息潜行。在离长安城下仅剩五十步时,高大的城门突然打开一条细小的豁口,一个步履蹒跚的黑影,从长安城外整饬平坦的荒地上,一步一步向着五千骑兵走了过来。
“卫将军,老奴想与你,谈一个交易。”
撕,撕得再响些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