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青绾擅闯勤政堂之后,掌管后宫大小事务的宁贤妃就收到了消息。
忽地意识到不对,尽管关于沈青绾在满朝文武面前究竟说了什么她还全然不知,宁贤妃以她浸淫宫中多年养成的敏锐嗅觉,第一时间找到那个看门的北衙禁军侍卫,问他这些日子宛嫔的动向。
“宛嫔很少出门,之前出过一次,都很低调,没引人注意。臣既奉娘娘之命,自然暗中跟随,隔得很远,看得不太清,约莫找的是御史大夫陈大人,就在昨日夜里。”
坏了!
陈瑜民是太后与太子的旧臣,如今太子没了,他亦跟着失势,对李世默早怀怨怼之心。沈青绾却在此时找到了他,说明了什么?
谢过之后又塞了点银子,宁贤妃几乎是风风火火一路小跑着冲到议事的勤政堂前。
却在下一脚迈进院中之前,生生止住了步伐。
冲进去之后,她又该说点什么?
殿中隐隐传来一个女子清越而慷慨的声音,宁贤妃扶着院门微微喘气。沈青绾不知为何的反水已成定局,冲进去强行对峙,只会让沈青绾说出更多的细节,更多的证据。
毕竟她所说的每一句,李若昭借沈青绾之手引正阳宫储秀宫互相厮杀了整整两年,都是实情。
还有恭定皇后之死,李世默笃定不是李若昭所为,可如果沈青绾咬死了是李若昭指使她做的呢?谁又能反驳?
更何况现在谁也说不清皇后之死到底是不是李若昭暗中授意所为。
宁贤妃孤身一人往自己的那方小院里走。
公孙嘉禾拉着采艾正在门口踢毽子,秋日里阳光不温不凉,小花毽子在空中打着转儿的翻飞。
两人踢得正欢,一回头,公孙嘉禾便远远地望见宁贤妃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向精致而妥帖的母妃,头上的簪子也歪了,面上脂粉也花了。
毽子一扔,两人二话不说忙迎上前。
“母妃你……”
宁贤妃半倚靠在公孙嘉禾身边,摆摆手。
“我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公孙嘉禾不敢耽误,一边嘱采艾快去开门,一边扶着宁贤妃往寝殿中去。
宁贤妃挣扎着站直,又将清泉宫之主的面子勉强糊好。她转身向着采艾,沉声吩咐道:
“采艾,你先去打听打听勤政堂里的情况,随时告诉我。”
一进寝殿,刚撑起的后宫之主的皮囊又瘫软下去,公孙嘉禾不敢怠慢,忙扶着母妃在茶几的软塌边歇下,又七手八脚摸茶炉上的壶。
还好,有点温度。公孙嘉禾满倒一杯茶,蹲下来,送到宁贤妃嘴边。
“母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做点什么吗?”
宁贤妃此时一口都喝不下,她接过公孙嘉禾的茶水,放在一边,摆摆手。
“你先别说话,容我想想办法。”
冲进去对峙是没用的。她能想到的话术李世默都能想到,母子上阵与一个弱女子当朝对峙,无异于明摆着告诉文武百官,沈青绾所说,都是真的。
现在什么都不做更是没用。那头的局势随时都可能失控,她唯恐下一道从勤政堂发出的旨意比现在更不可控。
公孙嘉禾蹲在宁贤妃脚边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扯了扯自己母妃的裙子。
“是不是宣王哥哥出什么事了?”
宁贤妃一只手撑着额头慢揉太阳穴,疲惫地摇头。
“不是他,是她。”
谁?
这哑谜打得公孙嘉禾一愣一愣。
“世默不会有事的,如今没有比李世默更合适的储君人选,陛下不可能因为沈青绾的一席话,就把自己的儿子未来的储君交出去。”
宁贤妃一边解释,亦是一边梳理自己的思绪。
“但她不一样。她涉入朝局过深,陛下只怕早有忌惮,为了世默未来的路走得稳固,他也会替自己的儿子扫清一切障碍。更何况只要还用卫茂良,为了安抚臣下就必须给他一个交代。而未来的河东,还需要卫将军。”
疲惫的妇人倚着桌案勉强把自己撑起来。
“嘉禾你明白了吗?有事的只可能是她。”
公孙嘉禾还是一脸懵,她脑中仔仔细细把母妃的话过了一遍,歪着脑袋仰首问:
“可母妃还是没说,她是谁啊?”
没工夫解释这些,宁妃扶额,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你别慌,等我想想,还有没有救她的办法。”
哑谜打到一半,剩下的归公孙嘉禾自己想。乖乖蹲在母妃脚边的小姑娘把她在长安城认识的人在脑海中全部罗列一遍,眸中突然一亮。
“哦!难不成是……”
长公主?!
公孙嘉禾刚想问,前去打探情况的采艾正巧回来。隔着一道纱帘,采艾恭恭敬敬候在外间一五一十禀告道:
“娘娘,宛嫔在满朝文武面前,好像把什么都说了。宣王殿下一个人还在支撑,传出的消息是,有点困难。”
果真如此,事情永远朝着最坏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没有逻辑可寻。
也是她的错,她应该早点告诉沈青绾金蝉脱壳送她出宫的办法,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死局?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宁贤妃的眸子暗了暗,向着帘外的采艾颔首。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公孙嘉禾脑子完全转了过来,她蹲在母妃身边凑近了一步,攥紧了宁贤妃微微颤抖的手。
“母妃,怎么办?万一陛下信了沈青绾的话,宣王哥哥会不会有事?不对,”
她自言自语分析道:“母妃说过,宣王哥哥不会有事的对吧?所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宁贤妃终于想起手边还有一杯公孙嘉禾送来的茶,她手有些抖,端起茶杯的刹那又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她浅浅抿了一口,有点凉,正好令她从头至尾彻底冷静。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皇后死了,但为了河东的稳定,为了大唐的安危,卫将军不可不用。而且,决不可让他心怀对朝廷的怨怼回到河东节度使府。”
宁贤妃放下茶水,反手攥紧了公孙嘉禾的手,指尖冰凉。
“嘉禾,得有人偿命给个交代,你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