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手边能用的人在甘凉。
总共两千人,正是卓圭和分管甘凉河西一带的风波庄堂主胡义恭带领驻扎在河西谷地的两千人。
九月巴蜀来信天师道出事,依若昭的计划,打算分批把这两千人从西北调至长安城南,以备不时之需。然而一入十月,西突军队活跃在萧关一带的消息,比传到鼎州高祖献陵更早地传到了她手边。
西突的威胁远比南方天师道要大得多,长安西北防线的薄弱亦远非长安近郊所能比拟,关于天师道一切用兵的打算只得暂且全部按下。若昭一边写信嘱托公孙杜宇务要拖住天师道的人,另一边又一封书信修至朔漠连天的边塞。
“朝廷派来主持萧关大局的只可能是凉王。卓哥哥,拜托了。”
一切亦正如李若昭所想,前往河西东界萧关主持大局的人,确是凉王李若昊。
隆平十三年十月十五日,已在鼎州完成公卿巡陵与亲谒陵仪典的宗室朝臣正商讨筹备回朝事宜,当日便传来西突在河西之地异动的消息。由宣王李世默提议,凉王出山主持河西大局,朝臣皆无异议。
时至下午,来自萧关的紧急军报称,西突的骑兵,已至萧关以西二百里开外。
提议在几个时辰之内变成了现实。于是,陛下特授凉王李若昊为陇右道节度使,即刻赶赴萧关边境,总揽河西一应军政事务。
虽然陇右道,安和元年防线内缩之后,也就只剩下一个萧关及以南的秦州武州和成州。
自鼎州献陵至萧关,一路向西八百里,凉王单枪匹马昼夜不息,也足足走了八天八夜。
至萧关,已是十月二十四日清晨。
民生凋敝,百废待兴,血红的圆日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喷薄欲出,西突的轻骑掀起的尘土站在萧关关城楼肉眼便可看见。城头上的兵士衣冠不整,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紧握唐刀勉强瞪着浑浊的眼,迎向漫无边际的风沙。
这还算是好的,城内军营里的兵士东倒西歪还睡着。十月寒风裹挟着沙子,割在脸上已有刺痛之感。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倒也不讲究,饶是枯瘦得能看得见鼓胀的关节,衣不蔽体地倒在细沙土上依旧睡得鼾声一片。
视线再往室内转,吃得肚儿浑圆的军官还抱着酒坛子,满脸潮红嘟嘟囔囔边塞的好姑娘就是少。
比昼夜兼程奔行八百里的凉王爷还要狼狈不堪。
这还打个什么仗!
凉王径直到将帅府,圣旨往帅案上“啪”地一按,转手就把萧关副将拎了出来。十三年前在甘凉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嗓音吼得萧关副将一激灵——
“先点人,年十八至二十五岁,有出战经验,家中还有其他男丁者,先行出列。”
将令一下,懒懒散散晒太阳的军营难得有些骚动,从梦中叫醒的兵士步子还走不稳,喝醉了的百夫长踉踉跄跄在一众兵士前指手画脚。腿裙穿反的,帽子带歪的,如唱戏般夸张的不计其数。
稀稀拉拉站了一溜儿的人,站在校武场台上的凉王一眼便能望尽,不过两百余人。
“年十八至二十五岁,家中还有其他男丁者,无出战经验,也出列。”
又稀稀拉拉互相推搡着站出几百余号人,加上先前出列的,满打满算也就八百余号人。
八百人就算送死也撑不了多久。凉王扫了一眼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兵士,一声怒吼,声如洪钟。
“凡年龄满十八至三十五岁者,均出阵列队!”
凑在一旁看热闹的兵油子有幸享受到与副将一样被吓得一激灵的待遇,下意识便要站起身乖乖往校武场中央走。扭捏声与嬉笑声不绝,全然不似大敌将近的模样。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哑着嗓子起哄一般嚷嚷道。
“我们家就我一个独苗苗,我老娘还等着我回去娶媳妇抱孙子呢!”
异议声一起,应和者甚众。在转身逃跑之类的抉择上,从众的心态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就是啊!我家也是!”
“凭什么!”
……
叽叽喳喳的抗议从校武场的周围响起,零零碎碎喋喋不休更胜春日枝头啼叫不止的麻雀。
凉王冷眼沉声看着眼前一帮军容不整的乌合之众。
“西突轻骑兵就在数百里之外,不敢相信的就站在城头上看一看本王说的是不是实话。本王不怕危言耸听,便把话撂在这儿了。今日萧关城破,你我均命丧沙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城一破,何以家为!章副将!”
萧关副将再次被吓得后背一麻,忙出列应着这位主持军政大局的凉王爷。
“先罚不从军令者,围着校武场跑十圈,再罚十日军饷。你全权负责,如有玩忽懈怠者,拿你是问。”
吼是吼完了,兵员的问题完全没解决。十三年未曾身临其境走进这沙场的凉王,独自一人负手在将帅府,眉心紧蹙地盯着墙上的萧关地图。
太难了,如果真要靠这数千人的与西突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就算是各位武神在世也绝没有丝毫胜算。
白瞎了他来之前他还特意绕到兵部尚书徐天楷,问了句萧关目前在列的兵员总计有多少人。
徐天楷点了点手上掌握募兵额,说大致估计有万余人。
结果来了才知道,踢掉吃空饷的,私自逃跑的,老了拿不起刀枪走不动路的,不足实际兵额的半数。
自隆平九年薛家案发至今四年,整个西北防线的兵籍再无整理。
四年前薛骁敬尚能以一己之声望和实力整顿西北防线,而短短四年过去,四年来西北防线已倾颓至这地步!
又想喝闷酒了,火烧眉毛的现实也烧得他内心一片胶着。
下意识伸手去抄手边的酒坛子——
没有。
现实也不容他抄。怔忡间门口的小厮前来汇报说,军营外一个自称姓卓的商人前来求见,说是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凉王正头大,大得他头也不想回。
“不见,现在是聊闲事的时候吗?”
那小厮又紧接着开口,胸前还揣了一锭沉甸甸的银锞子。
“那商人说是奉了熙宁长公主的命前来,要小的把话跟王爷说清楚。至于见不见,再请王爷自行定夺。”
昭妹?
凉王猛地转身。
“那还不赶紧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