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绾的目标是马厩。
先是无比熟练地抛给守门的兵士一把碎银子,扛在腰背上巨大的包裹把原本不高的沈青绾压弯了腰。她掂了掂背上的东西,压低嗓音。
“溧阳公主和东阳郡主让我过来放点东西。”
溧阳公主和东阳郡主都是宣王殿下的人,而宣王殿下是板上钉钉的东宫太子。四舍五入面前这人就是今后陛下的心腹。
这点眼力见总还是有的,把着门的两个兵士忙送不迭请她进去。
直到一架双马车从马厩里奔出来的时候,右边的兵士方才意识到不太对。
“不是说进去放点东西吗,怎么连人带车一起出来了?咱们要不要跟上头说一声?”
“笨呐!”
值夜班的另一个兵士打了个哈欠。
“没听人家说是宣王殿下的人嘛,主子办事还轮得着咱们下人插嘴。咱们头头跟宣王殿下很是亲近,你跟头儿说一声,他肯定说你不懂事没眼力。放心啦,错不了的。”
右边的兵士捶捶脑袋,跟着暗骂自己笨。
“也是。”
初冬夜深,东倒西歪的马车以摧枯拉朽之势在陵邑道上飞奔。瘦小的女子拽不紧缰绳,硕大的木轮磕在松动的石板路上吱呀一片。
沈青绾并不会驾车,李若昭当年教给她的东西不少,但驾车这种宫里根本用不上的活儿实在没教。她只知道受惊的马匹跑得快没人追得上,没想到就连驾车的人也拴不住。车厢内晕过去的李世语被撞得哐哐响,粗粝的绳索在掌心磨出一道道极深的红痕。
中途巡逻的侍卫见之下意识纷纷避让。终于有个别的兵士想起职责试图拦在路口盘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青绾驾车的满头狼狈皆化作一声呵斥。
“奉宣王殿下密令出去办事!”
巡逻的侍卫被呵得一激灵。
既然都是宣王殿下的事,汇报了也是交由北衙禁军统领审,张大人与宣王殿下是有些交情的,所以……
不汇报,应该没事吧?
事情大了。
冬夜三更天,子时的钟声已经敲打。公孙嘉禾站在陛下行宫门口,头发还未来得及梳起,在风中张牙舞爪地飞着,繁复的行头也没正儿八经套上,寝裙裹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站在瑟瑟寒风中扯开了嗓门。
“陛下!陛下!公孙嘉禾求见陛下!”
自宁妃走后,公孙嘉禾这些日子和李世默闹得僵,彻夜彻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最近李世默远赴长安搬救兵,睡眠好不容易有些转圜,就在她正半梦半醒坠入梦中时,采葛和采艾手里还抱着李世语嚷嚷着要吃的牛乳饼,一个劲儿地拍门把她拍醒了。
她们说——
溧阳公主不见了,屋内一片狼藉。
“嚷嚷什么嚷嚷!”
没把陛下嚷嚷出来,门内先步出一个秋香色的身影。秦妃娘娘合上宫门,从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疏离的像是结了一层薄脆的冰。
“陛下睡下了,多紧急的事也等到明日再说。本宫伴驾,知道陛下这些日子睡得不好,好不容易安稳睡下,郡主便这般来折腾,”
温敦的眸子一转,刹那闪过金光。
“门口当差的都是吃干饭的吗?”
门口的兵士跪了一片。
“我真的是有要事求见!”
事关小语无小事,公孙嘉禾绕开秦妃径直冲着里头吊起嗓子,如撕破冬夜温情面纱鬼魅流窜。
“陛下!陛下!小语,溧阳公主不见了!”
秦妃伸手拦。
公孙嘉禾再一把推开,抬腿便要踹开宫门往里闯。
“陛下!陛下!”
被公孙嘉禾推了个踉跄的秦妃差点歪倒在地,好在被身后婢子扶住。
“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又忙七手八脚指挥兵士,裙袍在袖间翻飞。
“闯宫便是忤逆圣上。快!拦住她!”
身后两名兵士得令便一人一边拽住公孙嘉禾的胳膊。个头小小的女子挣脱不开,雕漆的大门便杵在她眼前怎么也碰不到,终于狠狠一甩袖子。
“我自己查,我自己追!”
杀至陛下行宫的公孙嘉禾又杀了回去,采葛采艾打下手,让今夜值守的侍卫先在院中跪了一地。
“说,今夜谁看见溧阳公主去哪儿了?”
所剩无几的兵士跪在凉津津的地上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没看见。”
“没注意。”
一片蚊蚋嗡嗡的应答声中,闪过些许杂音。
“回郡主的话,小的……”
公孙嘉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名嗫嚅的兵士前。
“有话快说!”
旁边跪地的兵士冲他使了个眼色。
别说,丢的可是溧阳公主,承认了咱们失职便是死罪。
刚冒了个声的兵士立马把头垂下,颤抖的手按在地上,摇了摇头。
“小的也不知。”
公孙嘉禾气得再一撩袍袖,淡金色的披风在月夜下漾开一圈粼粼波光。
“好端端的活人还能失踪了?”
她如葱段粗粗胖胖的手指向着门外遥遥一点。
“继续查,今夜巡逻的侍卫一个个都问到,我就不信谁也没看见。”
十一月十四日的深夜,敲过子时的钟以算得上十一月十五。极寒极清的风,吹过献陵陵邑万籁俱寂的肃穆中成了煽风点火的引子,激得噼里啪啦一阵鸡飞狗跳。
公孙嘉禾先是把夜里经过门口的兵士挨个审问一遍。
今夜何时值守?有无异常?是否看见有人行踪诡异从宁妃院中出来?
巡逻哪用得着这么认真,谁不是睁着眼打哈欠就这么过去了。
人人皆说没看见,没注意。
没看见没注意就谁都别想睡,大晚上的公孙嘉禾叫人把火把点得通红,尖细的嗓门一个个地轮流又问。
终于有兵士实在扛不住这般折腾,说是看见一个个子矮矮的兵士,似乎是扛着一个大包裹,往马厩那儿去了。
公孙嘉禾再杀到马厩。
轮值的兵士早已经换了一批人,东阳郡主带着人声势浩浩荡荡,任哪个兵士也得罪不起这个气头上的祖宗,忙把睡下了前班兵士从被褥里薅起来。
“是有人带着大包裹驾车从马厩里出去了,说是……
话说一半最着急,公孙嘉禾在这头快要跳起来。
“你说呀!”
那睡得迷糊的兵士再抬眼时看见了公孙嘉禾身后那人的模样,再混沌的脑子也吓得一激灵。他飞快垂下头,声音一并压低了下去。
“郡主和公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