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关河就头大。
“现在?”
“我要看马快点吃饱,明天才好上路。”
小祖宗你能别折腾了吗?
关河盯着她不说话。
公孙嘉禾也盯着他不说话。
关河原本以为她又要开始哭,后背时时刻刻一根紧绷的弦等待公孙嘉禾的泫然欲泣也好,梨花带雨也好,也不是第一次看她哭哭啼啼,当头一刀要快点就快点。
那头却是沉默了很久,一双月色下极其大而明亮的眸子垂下来,睫毛上隐隐的水色忽闪。
“我就是想快点。关河,宁妃娘娘待我如生母,她临终前把小语托付给我。我不能,我真的不能辜负她。如果我救不回小语,我只怕会愧疚一辈子。”
关河自忖他这一年多来与公孙嘉禾每一次打交道的经历,不愉快居多。要么是这小祖宗太能折腾,要么是她背后的人利用她太能折腾,林林总总零零碎碎,没有一次是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的。
难得看她正常说话一回,再杠便是他不动道理。关河退了一步。
“宁妃娘娘,又是怎么回事?宁妃娘娘与溧阳公主的事一先一后相隔不过一个月,有关联吧?娘娘去世,真是沈青绾所为?”
“我……”
没想到关河会突然问这个,公孙嘉禾噎了半晌。
这要她怎么说,说宁妃娘娘为了沈青绾不把长公主拖下水,靠自杀做了个局,一命换一命陷害沈青绾?
宁妃娘娘是为长公主而死的,是为宣王殿下的前途和那段不伦不耻的情而死的。你还是最好不要知道了,夹在宣王与小语之间,难做人。
“算了,不想说就算了。”
公孙嘉禾犹疑的片刻,药已经擦完。关河起身,把手上的药粉掸掉,转身把小小的四方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拔腿就向外走。
“你手上还有伤,过去不准碰,看着我喂。”
“关河!”
公孙嘉禾也拔腿追上去,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走廊跟着关河亦步亦趋。
“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要责难宣王殿下,他们这样做都是有自己不得不做的选择。你能,理解吗?”
那就确实是另有隐情了。
宁妃娘娘是谁杀的?又是为了什么事?这些事和小语被掳走有关系吗?
身后的公孙嘉禾不说,关河也不能撬开她的嘴巴问。再问只怕又要把这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小姑娘问哭了。
“不要问我能不能理解,殿下所做的决定我都支持。也问问小语能不能理解吧,等把她救回来,再说。”
话已说到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关河真的带着公孙嘉禾去了马厩,个头矮矮的小姑娘难得没有叽叽喳喳,对关河的安排从善如流。
关河喂,公孙嘉禾就乖乖站在一旁递,两人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沉默不语。十一月十八日的月,月满则亏,在一轮银盘已过最完满的时刻,纵使光辉再明亮再透彻,那也是实实在在缺了一块,永远无法达到至臻至完美的缺憾。
不过,月下人并不认为缺的这一角有什么遗憾的。公孙嘉禾只觉得关河这一年多似乎又蹿了些个头,沉默地站在疲惫的马匹前,眉眼微垂,清冷的月色中投下一道凝肃如丰碑的影子。
军旅之人对马儿有着天然的亲近,她看着关河年轻而已经络分明的手抚过她那匹不太安分的马,马也似乎变得乖顺起来,时不时还反过来蹭蹭关河的手。
“关河。”
“嗯?”
关河专心看着马儿一口一口把他手中的草料嚼进嘴里,并未回头,只向递草料的那头微微扬声。
你挺厉害的,这么能折腾的马都能被你喂得服服帖帖的。
公孙嘉禾刚一张嘴,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呀?关河再怎么说也是武状元,是她义兄百里挑一的亲信,是宣王殿下青眼有加的妹夫,她这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的算什么。
别说这话说得尴尬,这话一说那人又小人得志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
白给自己添堵。
公孙嘉禾不安地撇开眸子,换了句话。
“咱们什么时候喂完?”
最后一把草料塞进马的嘴里,他轻轻拍了拍
“好了,晚上马也不要吃得太多,这些足够了。咱们也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很辛苦。”
第二日确实很辛苦,因为他们此刻地处宁州,如果直奔萧关而去,距离算不得近。刚入卯时天色还是黑的便要上路,干粮水袋都挎好,一路向着西北的方向昼夜兼程。
直到二十日的凌晨,关河与公孙嘉禾溯泾水支流茹水河入原州地界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瘦得只剩骨头,束起的头发散开了一缕一缕发丝,眯着眼睛仔细看还能看清那人身前横放着一个巨大的褐色包袱皮,想必里面裹着的就是李世语。
“是她!就是她!”
公孙嘉禾比关河始终慢一个身位,顾不得骑马骑得飞快时张嘴会吃一嘴沙子,她在关河身后指着前方大声嚷嚷。
声音被猎猎长风吹散,又送来一个不太真切的回音。
“确定?”
“当然确定!马上就到平高县,平高是阿史德占下的地盘,让他们进入平高县就晚了。关河你不用管我,快追!”
关河一夹马肚,奔驰十数个时辰的马儿再一次不得不打起精神奋力向前。关河亦无愧于武状元的称号,此前还顾忌着公孙嘉禾的速度,如今撒开欢儿地跑起来,竟无人可与之争锋。
从茹水河上游向西折便是平高县,出山口,地势逐渐开阔,青山在此地绵延至尽头,黄沙在眼前蔓延开来,西北干燥的空气与凌厉的风割得人生疼。
关河向前方眺望,隐隐能看见耸立在地平线尽头的平高县城。
再快一点,无论如何都要赶在沈青绾与西突人接洽前抢下小语。关河扬鞭,牛皮鞭冲天而上甩开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
紧随其后地,他看见了漫天飞舞的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