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也没有村子镇甸之类的,我们……”
“入山吧。”
“诶?”
公孙嘉禾还在关河身后,她下意识看他,够不着,竭力从背后探出头来。
“夜里入山不是很危险吗?”
“放心,至少我在不会。”
拗不过关河,公孙嘉禾调转马头向山中去。山路马匹不好走,公孙嘉禾便扶关河下来,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全给关河倚着。
万幸,没走多远,杂草掩映之间露出一个仅有五尺余深的洞穴。
连洞穴都称不上,勉强够两个人暂且栖身,但太浅了,倒像是此前被巨石撞出来的坑。而后沧海桑田,磐石也被崩解成了尘泥。
冬日本就天黑得早,太阳稍稍西偏,转瞬即逝间便已沉入西山。寒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又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血还黏在关河的身上,像是干了,腥气在身侧不断地萦绕,公孙嘉禾清晰地感觉到旁边那人在微微颤抖。
“要不就这儿,再远咱们也不太方便出去?”
失血过多,关河也累了,他点点头。
“你先歇着好了,夜间防狼防蛇什么的,要做什么你说我来。”
放在平时,关河也不会让一个姑娘家做什么重活。如今他失血过多意识时断时续,就连木头也抱不起来,这是最快的做法。
公孙嘉禾扶着他靠在岩壁边,因为冷令他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却止不住微微的战栗。关河闭上眼,尽可能多喘口气。
“生团火吧,取暖,也是防狼。”
公孙嘉禾就哼哧哼哧地去找干柴。
“蛇已经冬眠了,倒不用着草木灰雄黄粉之类的,但门口的杂草要清理干净。”
公孙嘉禾就蹲在洞穴口,没有工具,就用手一点点地刨土,连枯草根都一一拔了出来。
“对了,我刚看到门口还有些长圆形的叶子,开得像朵花一样,那是止血草。”
公孙嘉禾还在门口蹲着拔草,听到里面的吩咐,就着周围的火光一边摸索一边瞪大了眼睛找。
她从洞穴外一瘸一拐挪了进来,满是干尘的手掌心摊在关河面前,灰扑扑的形似一朵绿色的花在她手上盛开。
“是这个么?”
“是。”
关河闻声睁开眼,忽觉不对,目光逡巡终于落在她的一直没敢踩实的左脚上。
“你腿怎么了?”
公孙嘉禾下意识便要把左腿往身后藏,藏不住,在关河如炬的目光下轻轻倚在右脚边。
她轻轻把眸子瞥向别处。
“就……箭伤嘛,之前中了一箭,但扎着一支箭总不方便,我拔了……”
“坐下。”
公孙嘉禾话未说完,关河一声轻呵。不算重,无从使力的身体爆发出的气声更多地像是坚决。
凶什么凶嘛!
个头小小的小姑娘撇撇嘴,不过违拗不得,只得乖乖坐下。
“腿。”
公孙嘉禾又乖乖把左脚伸过去。
关河把那只血肉模糊的左脚放在膝上,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手轻轻覆在那团已经干了的血迹上。
指尖粗糙,虚弱的声音却柔软。
“有点疼,你忍着点。”
说罢,他握紧公孙嘉禾左脚的鞋,稍稍用力一旋,缓缓从她脚上将鞋子脱下。轻轻捏住一角还算干净的布料,是她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的裤筒。关河深呼吸,指尖用力,将那黏糊糊的布料干脆利落地扯开。
裤筒与皮肉分离的刹那,公孙嘉禾忍不住颤了颤,眸间抑不住上涌水色,她又轻轻地撇开。
剩下的就好办了。关河将她的裤腿捋起,卷边折好。光洁而白皙的线条一路向下,终止于脚踝处一块硕大的疤。
该是受伤之后没有好好止血,旧痂未结,新伤又裂,腐肉与血痂混合在一起,深深浅浅的血色如大地盘虬崎岖的山峦。布料揭开,原本已经干了的血肉又渗出丝丝殷红。
关河凝眸盯了一会儿。
“腐肉必须割掉,不然你的脚会废。”
未等公孙嘉禾说话,他摸到手边的刀,抽出,放在火上烤烤。
刀锋本该微凉,贴着公孙嘉禾的脚踝的刹那却灼热。刀尖在轻旋,已经麻木的伤口再一次撕开,先是灼烧感从脚踝慢慢泛上来,紧接着撕裂的痛感直冲脑门,撑在地上的双手抠出了几道深深的印辙。
公孙嘉禾额头渗出了汗。
背上也是,浑身刹那间紧绷忍不住向后躲。
关河攥紧了她的腿让她不要乱动。
公孙嘉禾再动。
关河再次按住了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快把她的骨头捏碎。
她瞪他。忽然又觉委委屈屈,一事无成又流落山中,不知前路如何。
他的额头也有汗,甚至睫毛上也有,火光依约中,亮晶晶的似在闪烁,比夜空的星子更璀璨。面色却紧紧绷成一条线,咬紧的牙关微微发颤。
算了。
公孙嘉禾自我安慰道,他也辛苦了,自己还是安分些的好。
两人皆无话。
安静的环境也好。关河拿出腰间仅剩一点儿的水袋,倒在那株止血草上,小心翼翼用指尖清洗干净。放在火上烤烤,嚼碎,把一团绿泥一样的东西吐出来,慢慢用无名指指腹糊在她的左脚脚踝处。
先是清凉,慢慢的,辣辣的触感烧了起来。公孙嘉禾呼吸重了几分,另一只脚在鞋子里不安地挠。
太过安静。快要把药涂完的关河才意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不发一言的氛围。洞穴外的世界漆黑而寒冷,洞中的火苗在哔剥作响着向上蹿。
他轻咳一声。
“怎么不说?”
说什么?
公孙嘉禾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也没问啊!”
原本温馨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刺猬般的小小丫头顿觉自己没有眼力见儿,比面前这个毛头小伙子还不如。她把眸子撇开,看向外面阴冷、而不见光明的夜空。
“已经不疼了。”
扬着一口气的小姑娘轻咳一声。
“总之,谢谢你。”